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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Eric Hynes

译者:覃天

校对:易二三

来源:Film Comment(2019年7/8月刊)

译者按:历时两年拍摄的《春江水暖》不仅顾晓刚的导演长片首作,还是其「千里江东图」三部曲的第一部作品。这部作品的美学风格令人想起杨德昌的电影。2019年,在《春江水暖》于戛纳电影节的「影评人周」进行世界首映期间,《电影评论》杂志的记者艾瑞克·海因斯采访了顾晓刚。

问:《春江水暖》的拍摄地和你的关系是什么?

顾晓刚:电影里拍的就是我的故乡——杭州富阳。

问:你一直想在家乡拍一部电影吗?还是最近才浮现的创意?

顾晓刚:我一直想为我的父母写一个故事。他们一直在富阳当地开餐馆,但因为政府对当地进行了重建,餐馆被拆除了。在北京学了一两年电影后,我回到家乡开始为《春江水暖》做一些田野调研,我发现富阳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开始,富阳只是一个很小的地方,本来不属于杭州市,后来它成了杭州下属的一个区,还修了高铁,只要5个小时就可以到北京。现在富阳正在修地铁,以迎接2022年杭州亚运会。一切都变化得如此之快。我在剧本里多写了几场戏,以呈现富阳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且还加入了一些新的人物,包括四季的更迭。

问:既然你有志于呈现富阳当地发生的变化,那么为何选择拍《春江水暖》这样一部剧情片,而不是一部纪录片?

顾晓刚:这部电影最初的灵感来自于一幅名为《清明上河图》的中国古代山水画。《清明上河图》无疑拥有高超的绘画技艺,它同时也具有很高的记录价值——它得以让现在的人们了解北宋时期市民的服饰以及市井生活。这类中国古典绘画给了我很多启示,这也许也能解释为何我选择拍一部剧情片,而不是纪录片。我想用绘画的方式来讲述这个故事,来展现当下富阳正在经历的事。因此《春江水暖》这部电影本身只是展示这种变化的一种媒介。我想尝试一些新的东西,使用一种新的电影语言。这就是我拍剧情片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它在电影语言上有更多的想法,因此并无太多可参考的先例。

问:这种从绘画到电影的转变似乎卓有成效,或者至少对观众来说是新鲜的——对于呈现这个故事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或者就像你说的,一种新的电影语言。无论多么努力贴近绘画感,它终究还是一部电影,但大胆的尝试会产生一些新的东西。你刚刚说的,呈现市井生活的古典绘画的确具有很高的记录价值,但同时也很有叙事性——它的讲述方式是线性的,画卷铺开,故事跃然纸上。

顾晓刚:对于中国传统山水卷轴画来说,它的呈现方式并不像如今我们在博物馆里我看见的那样——完全展开。它是一个卷轴,你需要从右往左,慢慢地打开,这种叙述方式有点像电影,它让你慢慢地进入画中的故事,而不是开门见山地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在普通的照片或者绘画中,我们一下子就能看到它描绘的空间,但在山水画里,你能感受到时间、空间的永恒感。因此在电影中,只需要一个镜头就可以给观众呈现出绘画感。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让整部电影看起来像一幅卷轴画。电影里毕竟还有种种视听手段,它们会破坏这种绘画感吗?我们在《春江水暖》中找到了一种新的拍摄方式——呈现空灵的风景。当你打开一幅卷轴画时,你首先看到的也是风景,而当你驻足细看时,会发现风景中更多有趣的人物以及画面中的种种细节。这就是我们试图让整部电影看起来像是一幅画卷的方法,我们为此创造了一个词:「卷轴蒙太奇」。

问:「卷轴蒙太奇」?

顾晓刚:是的,蒙太奇。当你观看一幅山水画时,你会看到背景里的树木,以及其他的要素,这些要素同时存在。你还记得电影里那棵岸边的大树吗?

问:当然。

顾晓刚:它串联起了不同人物的故事。他们都和这棵树有关系,而这些关联在同一时间发生。我们想用摄影机以及镜头来创造和山水画一样的效果。但《春江水暖》毕竟还是一部电影,它是我表达自己想法的一个媒介。我想将情节作为我审美表达的容器,为观众呈现这样一个故事。

问:关于你刚刚提到的「卷轴蒙太奇」这个词,它是否影响到了影片的剪辑?还是说你在电影的拍摄过程中都在致力于展现这种蒙太奇?你一开始就想好了它的呈现方式吗?

顾晓刚:「卷轴蒙太奇」的想法是在拍摄过程中逐渐清晰的。一开始,我边拍边剪。由于故事横跨四季,所以我们在拍摄过程中时不时停下来,考量一下已经拍的素材是否合格。单个镜头和场景更易于捕捉到绘画感,而让整部电影在时间和空间上建立起永恒感的美学尝试,则是我们在剪辑和后期阶段慢慢完成的。整部电影的制作无疑是艰巨的,因为这部我拍的第一部长片。在拍摄过程中,我一直在学新的东西。

问:我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状态——你在拍摄过程中逐渐摸索出了本片的语言和方法。你刚刚提到了「容器」这个词,指的是电影的剧情和叙事,但我觉得你在某种程度上也创造出了一个足够大的「容器」,将其他电影难以呈现的事物,比如四季更迭,以及富阳当地生活的变迁展现在了《春江水暖》中。

顾晓刚:时间在这部电影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从筹备到拍摄完成,我总共用了三年时间来制作《春江水暖》,时间本身就成为了角色。我在幕后观察着时间的更替带来的变化。就拿片中那个游泳的长镜头来说,我一共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得到理想的效果。每年夏天,我们都回到相同的地方来拍这场戏,拍了大概四五条。搞得我有点像祭祀仪式的司仪——每次拍摄时的雾都不一样,因此也有不同的效果。我更喜欢最后这个有两条狗的版本,那真是偶然记录下来的。这是我和电影之神、大自然的有趣互动。电影中的一切并不是由我决定的。

问: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拍这部电影的时间跨度吗?还是说拍了一年后,你觉得应该用更多的时间,又一个四季轮回来拍这个故事?你刚刚解释了选择将《春江水暖》作为一部剧情片的缘由,我不想显得唠叨,但这样的拍摄周期更符合纪录片的特点——花两到三年在同一个地方拍摄。你是如何在如此长的时间跨度里保持演员在表演上的连贯性的?

顾晓刚:我一开始没有想到会拍这么长时间。一开始我们没有多少资金,所以用独立电影的方式记录下了富阳当地日新月异的变化。你可以看到,电影中的一些场景是由索尼A7S拍摄的——非常简单,没有一点高科技。演员里也没有明星。对于投资人来说,投这样一部电影是风险很高的一个选择,更不用说这还是一部呈现四季变迁的影片,它和其他片子都不太一样。我贷了一点钱,又从朋友那里借了一些,得以拍了一些戏。我去了很多有创投单元的电影节,把拍好的素材给投资人看,在电影节上遇到了工厂大门影业,他们最终在资金和创作上给予了我们支持。至于说到演员,大部分演员都是我的亲戚,所以即便拍完了一部分以后,我们还是会经常见面——中国社会又是一个如此讲究人情的社会。剧组成员里没有谁有特别丰富的拍摄经验,我们同甘共苦,共同进步,分享着彼此的快乐。大家相处起来都很愉快。

问:你的亲戚们扮演的都是自己在生活中的样子吗?还是说这部电影里仍然有虚构的角色?

顾晓刚:大多数演的都是自己。即便对于一些虚构的角色来说,他们也都集合了生活中接触到的不同的人身上的特点。即便我有了更多的预算,我还是选择让我的亲戚来演这部电影,因为他们身上有着珍贵的真诚感。我从肯·洛奇的电影里学到了这一点——尽管他的电影都很讲技巧。但多么高的技巧都不会影响他真诚的表达以及人物的动作。

问:既然你提到了肯·洛奇,那么我很好奇还有谁影响到了你的创作?

顾晓刚:我受侯孝贤的影响很深,当然还有小津的《东京物语》。我很喜欢希腊导演西奥·安哲罗普洛斯以及泰国导演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的作品。

问:能够看到《春江水暖》这样一部具有新意的作品,真的很激动,你拍出了一部高质量的电影。你介意告诉我你的年龄吗?

顾晓刚:30岁。

问:祝福你,我迫不及待看到你之后的作品了。

顾晓刚:《春江水暖》只是我三部曲计划中的第一「卷」,所以还有两部作品等着你!第二卷和第三卷会讲一个新的故事,我想从河流的角度来讲这个故事。但观众会在其中看到《春江水暖》中熟悉的角色。

文章来源:https://www.filmcomment.com/article/interview-gu-xiaogang/


春江水暖(2019)

又名:Dwelling in the Fuchun Mountains

上映日期:2020-08-21(中国大陆网络) / 2019-05-22(戛纳电影节)片长:150分钟

主演:杜红军 钱有法 汪凤娟 章仁良 章国英 孙章建 孙章伟 彭璐琦 庄一 孙子康 董镇洋 

导演:顾晓刚 / 编剧:顾晓刚 Xiaogang Gu

春江水暖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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