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12-23

芳华:青春献给谁


谈论《芳华》,首先需要提出的是审美问题。纵观冯小刚的作品谱系,除去贺岁喜剧,在其他几部宏大题材的作品中,体现的一个突出问题就是他个人的审美品位与作品主题的巨大鸿沟,他似乎既没有掌握宏大叙事的话语体系,又没有冲破结构创造新表达的能力。不客气地说,就像一个民科,从思路到范式再到结论都是错的,充沛的表达欲和自信就始终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
而到了《芳华》,给人以惊喜的是,大概是因为对文工团有过真正的“我把青春献给你”的经历,冯小刚的审美和表达终于跟题材有了极高的契合度。比如何小萍被刘峰第一次带到文工团,目睹排练场景的那场戏,在电影化的表达上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这是文工团作为“集体”的一次相当凝练的出场仪式:用大光源营造的一种光明、美好(却虚假)的氛围,迅速将这个充满着集体主义的环境与外界隔开。而整个排练场的光也刻意做得充满阳光感,用整齐划一的青春的美好肉体部分消解了舞蹈本身强烈的政治意味,使得这场舞蹈成了纯形式而非表达意义的“集体”,它像一个游荡的幽灵,照在大白腿上的和煦阳光是它,指导老师代表权威和秩序的画外音也是它。而更具意味的是,指导老师最后抱怨的是乐团的速度太快,要累死这帮姑娘。
之后剧情中也不乏类似精美的片段,冯小刚的审美品位和所想要传递的感受终于合拍了。他的题材终于落入了他熟悉和曾经投入的情感领域,最用心观察的青春时期,给他积累了太多精确的感受,就连偷窥式地拍女兵洗澡,都因其审美和情感上的精确复原,充满了真挚的美感。因为对这主题的感受最用心,他的电影才华也就能得到最适应的发挥,可以最精确地传递青春的美好和幻灭。如果说导演要让观众对“(逝去)芳华”的情感体验产生共情的话,他显然大获成功。
冯小刚心里或是《芳华》中的青春,具备青春普遍性的所指,懵懂、悸动,压抑,幻灭时刻以及幻灭之后无休止地对青春的怀想。但时代必然赋予《芳华》中的青春幻灭以更多历史和意识形态的意味。导致幻灭的创伤性事件,可以是无望的爱情,权力对人生可能性的压迫,而这种折射在一代人身上的幻灭,更是一种结构性的坍塌,青春所反抗和浸入的结构本身已经不存在了,青春也就变得缺乏回溯自证的能力:它成了现实和过去割裂困境中的无缘之木。这样也就可以理解导演为何要不顾视点之混乱,大张旗鼓地拍了一场文工团告别的戏。这场戏的尴尬不同于以往审美和技巧与题材的不匹配,而是一种所表达情感本身的尴尬,这尴尬也是这一代人青春回念中最核心的部分。与怀想和沉溺相比,尴尬更令人百感交集。
但当这种共情被每个人的情怀填满,在每一个议题上充满抚慰性地表达时,也就让表达变得无比混乱,只有共情而没了审视。其实我非常喜欢对刘峰的改动,原著中他是一个有点矮不被尊重,故而拼命做好事的充满现实感的农村青年,而电影里他没有了任何因自卑而奋发的迹象,他跟男兵们相处融洽,他做好事是真的发自内心,这就让这个角色完全意识形态化了,“活雷锋”的三字定语让他成为了时代的完美化身。因而林丁丁拒绝他的理由就不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式的阶层鸿沟,而是因为这样一个意识形态化、政治化的充满美好的东西,怎么会有这种物质化的表现,就好像照在身上和煦明亮的阳光突然有了质量,让她不堪重负,让她感到恶心和背叛。这一刻,林丁丁率先体会到了从想象界坠入现实界的不适与忧伤,如果在这种角度继续审视下去,刘峰的个人悲剧就具备了“万里河山一画卷”式的宏大。
当然《芳华》没有沿着这样审视角度走下去的导演,将重逢的戏码拍成了通俗电视剧的水平,好像刻意要把艺术水准和戏中人物生命的丰度相契合一般。权力诗学在戏里戏外同时体现着,交待人物最后命运的依然是画外音,说刘峰和何小萍比其他人更加平静。如何解释这点?大概因为何小萍青春的幻灭更大程度是个人经历上的,她的青春中有过装病独舞的对抗。而其他人,他们的青春是突然死亡的,没有对抗和拥抱的机会,恶龙和太阳都被黑布遮盖,回头望去,不知青春献给了谁。


芳华(2017)

又名:歌声离我远去 / Youth

上映日期:2017-12-15(中国大陆) / 2017-09-07(多伦多电影节)片长:136分钟

主演:黄轩 苗苗 钟楚曦 杨采钰 李晓峰 王天辰 王可如 隋源 张仁博 苏岩 张国立 赵立新 

导演:冯小刚 / 编剧:严歌苓 Geling Yan

芳华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