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12-19

芳华:怀念青春吧，别怀念那个时代

《芳华》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故事。一群有深厚舞蹈基底的年轻演员，轻灵柔美的身体曲线。演绎明亮的文工团舞蹈室，青春逼人的少年与少女。
电影大部分时间都在描写少年少女看似轻松美好的生活。被使来唤去的“活雷锋”刘峰，被欺负排挤的舞蹈苗子何小萍，叙事者“我”萧穗子，脆弱虚荣的林丁丁，骄傲的干部子弟郝淑雯，等等。暗恋与暧昧、霸凌与温情的暗流，似乎也只是无足挂齿的小小插曲。
一个小时，矛盾集中爆发了。刘峰向林丁丁表白被告发，下放边境伐木连。何小萍撒谎被调往野战医院。最高领导人去世，文革结束，越战开始，刘峰失去一条手臂，何小萍成为“英雄”后精神分裂。战后文工团也遭解散。多年以后，在生活中挣扎的刘峰和何小萍再度重逢，相伴到老。

特定年代的哀愁
电影有几个血肉横飞的战争场面让我眼瞎，听说一刀未剪。如果在国外估计是R级，害怕血腥镜头的朋友要做好心理准备。
特地询问了父母关于那个年代的记忆。艰难困苦的岁月，不重视文化的岁月，懵懂而随波逐流的岁月，在他们眼里，也都是青春。那时村里远房伯伯参加越战，是远近几百里的光耀，后来也是衣锦荣归。
那些没有回来的人呢？爸爸说，因为抚恤太少，安置不妥当，许多人都抗议，“死了就死了，一个人的命，不如一头猪值钱”。

那个年代就是这样。个人意志是什么东西？“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经历了战争、革命、大生产，各种各样的集体运动，也的确，在战争年代，没有集体就没有个人。而和平年代，生产力欠缺的时候，也没有立场去谈个人。
其实大家哪里没有小心思呢，只是被时代攫取着，人人咋咋呼呼大张旗鼓，演出一套光灿无私的样板。也都是为了自保，人性这东西，心知肚明就行。
人性被压抑的时代，的确单纯，但也很难去谈真正的单纯。光芒四射的红色激情，只为填补那欠缺表达的、人性里柔软私人部分的空洞。
看《芳华》的时候，忍不住想到《赎罪》，都描绘了大时代下个体的身不由己。一个差池，就可能改变人的一生。

定格青春的绚烂
在现在这个比较个性自由的时代，对彼时的理解多少有些隔膜。所以看到片头刘峰不亦乐乎帮人做这做那的时候，我还笑“这就是中央空调吧”。以至于后来急转直下的惨烈令人猝不及防，哭都哭不出来。
那个年代的表象，是弘扬无私奉献的。但即使在那个年代，真心助人到他这种程度的，也少之又少。他最信任时代，也被抛得最远。人们只是为了使唤他，正如人们看不惯何小萍，就变着法儿欺凌她。所以在他们遭受各自的不公之时，也只有彼此愿意站出来。
所以在战争年代，他们的善良和死心才让他们舍己救人。英雄主义啊，有时候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君所谓的国，而是一种良心，或是一种绝望——总之是相当贴近个人感情的那一部分。

回头细想，他们那时候也只有十几岁。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在最青春的时候，被艳烈的战火燃烧过，被集体主义的热烈灼伤过，就迅速地萎谢了。之后的和平年代，商业大潮，网络世界——哪一种敢和革命的浪潮匹敌？没有高扬的口号，不够激情洋溢；没有整个国度的人群参与，不够宏伟壮阔。
在有待成长的花样年华，那种刺激已经融入他们血液里，是后劲十足的醉酒，半世纪长效的吗啡。文工团一解散，青春就消失不见。21世纪再新鲜可感，相比青春的记忆，都除却巫山不是云了。
死亡是终极的书写，无论肉体还是精神。时代之死，定格了特定视角的美。许多人都死在那个时代：每一个都是主角，每一个都是历史的炮灰。
他们的成长经历了最大起大落的时代，又被无情抛下，一生都活在那种逝去的绚烂里。

被青春美化的时代
小时候看批评《红楼梦》的文章，说“瑕不掩瑜”的“瑕”是“怀金悼玉”之感，觉得有些可笑。九几年了，港片时兴好久，还有些老头老太把着伟光正的幌子，根本不容人有小布尔乔亚情绪的。
这种错位感，即使是前两年，也还在官样文章中闹着鬼。“雪后初霁，万物润泽”这样美的词，用于宏大政治背景的烘托，令人脊背阵阵发凉。在琐碎、庸常的“叙事时代”，高亮的个人意志被边缘化，碾轧失语。而属于已逝“抒情时代”的言说，兀自高声赞美着自己的尸变。
冯小刚将两个时代融合得很好。既讨好我这种文艺女青年的眼睛，也替“老炮儿”们怀念一把青春。用艳光四射的年轻肉体，美化了那个时代。

昨天看完电影，今天花三个小时一口气读完原著。真相大白。
相对严歌苓的原作，冯小刚的执导，能看出一种过期的迷醉。除开删减人物、简化关系、突出主要情节等专业而必要的处理，他的内在态度和严歌苓是大不相同的。同样经历了那个时代，严歌苓大大方方表达了时代对美好个体的折损，刹那芳华，十分遗憾。冯小刚则在极力客观饱满地呈现这个故事时，在英雄儿女可歌可泣的故事中，偷偷摸摸夹点私货，流露一丝对那个时代的留恋。
这才是真正的“怀金悼玉”。青春的狂欢都带有滤镜，被排挤的少年少女仿佛只是这种情节的点缀。性压抑的氛围没有表现得太突出，时代的扭曲被描写成青春的羞涩。倒像是得意者借荧幕重温失意者的旧梦，去赞美那种虚假的辉煌。
严歌苓说“我们这一代都是多余”“时代有它不可告人的用心”。和《红楼梦》类似，她只是描写了青春的遗憾，没有怀念那个时代，对时代也没有激烈的声讨。但她知道，压抑人性是不对的，敌视真实的性情、丰满的血肉，用平凡来大做文章，葬送许多少年少女，大概是整个时代的自私。

《芳华》不失为一部好片。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特色，钟楚曦小姐姐颜值撑起全场。它故事精巧，张弛有度，结局也很圆转。怀恋不影响它的美。就是太美，美到可疑。青春并不因时代而闪亮，是时代因青春显得绚烂。只是怀念青春就好，别怀念那个时代。
我们这个时代也有自己的弱点。怀旧风卷土重来，不要放弃年轻的自由意志。怎么说，我们总是要带着时代的烙印，带着如影随形的集体无意识，活出自己。
也许过几十年，我们也有自己的一部《芳华》吧。

原文首发于公众号“圆滚滚和胖墩墩”。原文链接：http://mp.weixin.qq.com/s/qi_u3dhHlr0bJXFcThS21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