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五年的完整版终于在最近流出。我感觉等的时间要更久，毕竟2020年也像在上世纪了。这部电影曾经打出让大家铭记一个时代的宣传语，但它本身也一度被搁置，也面临着被遗忘乃至不了了之的风险。还好对于曾经说过的东西，它基本上都做到了。

应该如何去定义改开？或许我们需要用同样的方式去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如何定义最近的这几年？就像是突然刮来一阵飓风，每个人都被掀在空中，任凭百般呼号和挣扎。这阵风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人们唰地落回地面，它所留下的狼藉在一夜间被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同样程度甚至是更为剧烈的变化发生在社会经济领域，这巨变曾带来的期许、迷茫、惶恐和痛苦在现实中的痕迹都过于渺然，只在人们的记忆里竭尽全力地存在着。

“风”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强制推进力，是物欲，是推土机，是跨过江面的桥，是“时代前进的脚步”，是烧掉所有障碍的火，是摆平一切、清扫一切的可怕力量。“云”是被裹挟在风中，被风肆虐摧残的爱。它原本是温和浸润的雨，但在风面前，为了保护自己，雨只能变得尽可能疯狂。连阿云曾经威胁姜紫成，也本想用汽油把硬盘烧掉，用暴力的方式，也是唯一可行的方式和物欲抗争，去获得她应有的爱。但在“风”，在这个时代看来，她已经疯掉了，她使用暴力，她想要阻碍时代前进的脚步，必须止暴制乱，清楚这个前进的障碍。于是连阿云被比她本想实施的要疯狂很多倍的暴力活活烧死。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普通人想要存活下去，想要捍卫自由，捍卫爱的权利，大概只能发疯，只能诉诸暴力。林慧的疯，唐奕杰的家暴都是被裹挟在物欲下被残害扭曲了的爱。甚至姜紫成幕后操纵的一次次杀人也如此，既然已身处欲海无法回头，要么杀人，要么自己完蛋。而个体越是疯狂，就越反衬出看似静谧安然的周遭是多么可怕。就像唐奕杰用扩音器喊的：所有的错误都会得到严厉的惩罚，请大家多多支持XX的工作。在一个本就充满不公罪恶的环境里，去标榜公平正义，去宣扬人性之恶，去以此平息掉所有的暴力，这比那些暴力本身要凶残得多，“反暴力”其实是一种极致的暴力。何况这个环境本来就是如此般罔顾人性的疯狂推进力，如此般极力维护公司利益、维护社会治安的“理性”所缔造的，所谓的公平正义和物欲没有本质之差，比物欲更为可怕。唐小诺打扮成连阿云杀掉唐奕杰，象征着渺小个体对“理性”、对“风”的抗争。除此之外，贯穿全片的媒体也是一种“风”，它们以冷漠的局外人姿态对主角进行最大程度的侵害。杨家栋在城中村被高喊杀人犯时最能体现此类环境对个体的压迫。除喊他杀人犯以外的很多时候，那些媒体看上去也是理中客的。

尽管受到无数阻挠，对父亲的爱和对真相的渴求，这一真挚的情感支撑着杨家栋最终让案子水落石出。但杨家栋的经历还是让“理性”占据了上风，他经历了一次次的被利用和陷害，唐小诺和他的亲近大概也会让他认为是一种利用，对真相的追求终究演化为“风”，唐小诺还是逃不出“理性”的镣铐。

陈冠希饰演的老A和杨家栋的父亲是很有意思的组合。一个希望忘掉一切，向前看，成为“风”。一个仿佛被困在过去，沉浸在过去，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所追求的真相。这也是一种“风”。娄烨以文艺片的方式，一种跟现在遍地的宏观叙述相反的视角来阐述改开，此类对个体的怜悯逐渐成为忌讳。影片的删减版终于能够公映时，打出了“铭记一个时代”的宣传语。一个时代从开始，发展到高潮，再到落幕，普通人能为自己的爱，以及由爱衍生的希冀、痛苦、幽怨，所有这些沉没在心底的东西，终究能做的或许就是寄寓于电影这样的文艺作品中。耿耿于怀并非毫无用处，缥缈氤氲的雾气也不是完全左右不了当下，起码在连绵的钢筋水泥前，它能给爱提供一个暂时的庇护所，让过来的人们记得，让后继的人们知道，那个时代，那股风对人们蹂躏凌虐，在人们的尸体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再试图以抚育万物的姿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