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0-03-14

1917:废墟下的围炉夜谈

1917年的一个后半夜,燃烧着的法国小镇艾古斯特地下,还有一座壁炉燃烧,还有一盏汽灯发亮,还有一对刚刚相认的女人与婴孩活着。那个英国下士穿过断壁颓垣,从地上的火海闯入地下的炉边,操着蹩脚的法文,问女人脚下这片土地,到底是不是艾古斯特。
我坐在一片狼藉的美国疫情防控现场,窗外微风吹拂,阳光璀璨。几头白尾鹿在窗外漫步,远处花开点点。这是春天降临的时刻,动物们感觉不到的危机感,正被所有活在当下的人们无奈地消化着。新冠病毒这只舒展双翅、覆盖全球的黑天鹅,终于撼动了西方社会的心理防线。
早上刚刚和母亲聊过疫情,对中美防疫的区别,我们产生了极大的分歧。从防微杜渐的角度,中国的举国体制确实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但因为专业的信息渠道在疫情早期被封堵,更多的死难者成为代价。电影中的下士要解救一千六百人,我们的新冠肺炎官方死亡人数至今已经超过三千。另一边,广开言路、却无法复制举国体制的美国,因为官僚体系的繁冗、总统班底的刻意回避,直到昨天才刚刚开始系统性的防控。我们的官媒引用了《纽约时报》贬损中国政府举措、却对意大利防控措施客观报道的言论,以期证明美国媒体的“双重标准”。随着国内疫情逐渐好转,“制度自信”这四个字,似乎搜集到了最新的论据。
这时候看1917,我忘不了那团废墟下的炉火。和拍了《他们已不在变老》的彼得·杰克逊一样,导演萨姆·门德斯也是从亲人身上找到了叙事的灵感,拍出的作品也比奉俊昊的《寄生虫》更贴近那句马丁·斯科塞斯名言:“最私人的东西,最具创造力”。这部电影用一镜到底的幻术,最大限度地表现了主人公的孤独:从两个人一起到他自己,他两天一夜里走过的路、流过的血、肩负的任务,与意识形态无关,与英国和德国之间庞大而模糊的仇恨无关。那镜头所传递的信息让我信服,因为我知道,任何宏大叙事和意识形态分歧,都掩盖不了这位下士坚持到底的真正原因:他与另一个士兵之间生死与共的感情。为了信守自己给这段感情许下的承诺,他不惜在大军向前冲锋的时候,独自一人爬出战壕、向左奔跑。
这感情是废墟下的壁炉,这承诺就是炉火。
他与女人在炉边交谈,语言不通、语调温柔。他的身体已经疲累到极限,看到婴儿之后,却把身上所有的补给和新鲜的牛奶留给了素昧平生的她。女人不是婴儿的母亲,婴儿是个女孩。这段奇妙缘分,超脱了圣母与圣婴的故事而回归到根本,是废墟下幸存的生命力和同情心,温暖、茁壮、脆弱、朴实。
随着下士兑现承诺的过程,门德斯拍尽了李白那句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鸟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在这个舆论场越来越党同伐异的时代,1917年的火海、废墟、食腐的乌鸦和春岸的浮尸,都提醒我们彼此相爱,而不要被“伟大的行军”轻易裹挟。因为伟大的行军往往带着盲目,就像如今回顾一战,学者们常用“梦游者”比较参战的几个大国:梦游、梦魇、梦碎。
行军过后,普通人即使不死,也难免李白老年的命运。他在安史之乱末期站错了队,全靠昔年结交的大将郭子仪为他求情才免于一死。老诗人脱罪后游历五松山,夜宿民居,村妇给他饭吃,他自惭所遭所遇,少见地收敛了豪气,谢了多次,愧而不敢进餐:
“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
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
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
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
这才是伟大行军过后,摆在梦醒之人面前的残酷真相。






1917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