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9-06

银翼杀手2049:银翼杀手 | 这个杀手冷到下雪

本文作者：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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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翼杀手2049》，很少有比这更俗的电影名了。俗套的名字背后，却是一部极其深刻的科幻作品。深刻，这是个危险的词，尤其对一部院线电影来说，深刻，意味着要冒犯观众的智力，这势必会减损作品在商业上的回报。因此，非常自然的，《银翼杀手2049》在国内票房表现上被同期的流水线产品《全球风暴》打爆了。

事实上，《银翼杀手2049》并不缺少娱乐性，它甚至是好看的。比起1982年的首作——对科幻领域产生深远影响的《银翼杀手》，这部续作在保持了风格的同时，也是努力兼顾了商业性的。（以下简称银翼2）

至少，《银翼2》不像30多年前的《银翼杀手》那样“无耻”。因为第一代银翼杀手虽然有这么个酷炫的称号，可是根本不会打，他去追杀几个复制人，每次都差点被对方打死。最后面对大BOSS，他必死无疑的时候，反派复制人放水，他才勉强活了下来。而这位复制人也贡献了影史上的经典镜头：

新一代银翼杀手能打了，终于对得起这个称号。跟银翼杀手的身手一起升级的，还有电影的整体技术水准。三十多年的电影工业发展不是白给的，《银翼杀手》所呈现的那种近未来的赛博朋克世界，更加真实，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这是一个重叠的世界，重叠了2049年科技大发展带来的光鲜美好的奇观，以及环境污染恶化之后动植物大灭绝人类孤独残存在世界上却仍然表现出各种贪婪恶劣的状况。跟前作一样，这个世界的人类种族已经趋向于融合了，各种风格的建筑景观错置在一起，操持各国语言的人类汇聚在同一片夜市里。城市的远景像末日废土一样森然，声色犬马，城市霓虹灼眼，却照不亮浓黑如影子的建筑。建筑群落高大黑暗辨不清面目只有轮廓，警察局是某种最高统治的象征，巨大而沉重，像金字塔也像别的某种巨型坟墓。

巨型全景投影电子广告牌，代替了已然消失的城市绿植。女人的长腿，就是挺拔的护道树。诸如此类细节极其丰富，这种狰狞的想象力，把我们时代的一切欲望和商业幻觉都陈列出来。

在这样的世界，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制造或模拟出来。分不清真实与虚幻。银翼杀手K，他的身份是复制人，效力于警察局，专杀叛变潜逃的旧型复制人。杀完人回局里接受基准线测试，测试他的心智有没有偏离人类忠仆这一设定，通过就领取酬劳回家。这天他带着新款的虚拟现实设备高高兴兴回家了，这样他就能为家里的虚拟女友升级系统，使她可以任意行动，而不必局限于投影设备的范围。这晚，女友第一次走到了露台上，第一次淋雨。这就是本片的开头，也是整部电影的基调：杀戮和温存，真实与虚幻。顺带一提，电影里有一段震撼的床戏：虚拟女友连接应召女郎的身体（类似灵魂附体），与K亲热。两个女人的幻象不断分裂又重叠，这可能是爱情里所谓“灵与肉”的直观呈现。

高斯林饰演的银翼杀手，瘦高而英俊，但他是复制人，同事喊他假货，他只知道工作，工作完回家跟虚拟女友共进晚餐。他喜怒不形于色，但总透出一种忧郁。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串代号，简称K.《银翼2》场面和背景设置宏大，但故事落点很小，几乎就落在主角一个人身上，他的身世，他的心理变化，他的情感。这种伤感符合高斯林的气质，跟他去年大热的电影《爱乐之城》有点相似：对自我认知的迷茫，置身热闹的世界却孤独一人，当他顿悟并决定去拯救什么的时候，必须舍弃最重要的东西。

《银翼2》壮阔而压抑，深沉而古怪，主人公名字叫K.这些不得不让人想到卡夫卡。卡夫卡有两部重要作品，《城堡》和《审判》，主人公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K.一座永远无法走进的城堡，以及一场判处主人公死刑而主人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所犯何罪的审判。这种身份隐喻放在《银翼2》的主人公身上十分高明，生活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没有任何选择，却带着复制人这个身份枷锁，不知道何去何从，只有不断执行杀人的指令。

一般讲到复制人克隆人仿生人机器人这类主题的电影，讲的都是“自由”这个命题，人类冲破奴隶制解放自我的革命题材的延续。但是本片落点不是 “自由”，而是探讨我是谁，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世界的本质，永恒的孤独，等等。当然，这些也就探讨一下，调动一下观众脑细胞，没有答案的。

其实，这部电影提到卡夫卡并不算牛逼，谁都能读一点卡夫卡，但很少有院线电影会提到纳博科夫。是的，那个跟乔伊斯、艾科、穆齐尔这类作家一样，用顶尖的头脑写作最艰深小说的纳博科夫。

电影中，用来测试复制人基准线的口令就是取自纳博科夫《微暗之火》里面的诗作。也难怪虚拟女友要给他念这本书的时候，他拒绝了。

而纳博科夫，正是模拟和戏仿的大师。他戏仿通俗爱情读物和公路小说写作《洛丽塔》，是充满揶揄和游戏心态的，却成就了一部经典。他总是解构和重构前辈大师的作品，喜欢在作品里公然宣称作品的虚构性，但《微暗之火》相反，作者假装这本书是根据某位诗人的遗稿编辑而成的。此种虚虚实实，是纳博科夫的创作手法。而《银翼2》提到纳博科夫，便是借用后者的创作理念，来注释本片。复制人是对人类的戏仿，当复制人被称作假货，那人又是什么呢？当生物灭绝，人类大同，种族融合，却又开始压迫复制人，人类究竟在做什么呢？

抛开这一切玄妙的问题不谈，本片最令人心疼的还是银翼杀手个人的故事。他在这个喧闹的世间如此孤独，影片中他只有两次表现自己情绪的时候，一次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另一次还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他如此在意自己的身份，因为他认为真实的人是有灵魂的，而复制人没有。他与虚拟女友相爱，不是因为他得不到真实的女人，大概只是因为对自我的认知在作祟：次一等的人，只能跟更次一等的相爱。

两部银翼杀手都号称改编自科幻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可两任导演都没有给主角们一只电子羊。没有电子羊的银翼杀手，这回买了一台全息投影的虚拟女友。他一定也是在某次下班的路上，在街边的广告上看见她的，城市里无处不在的巨型的色情诱惑。当解决生理和情感需要的广告做到如此遮天蔽日的时候，人的孤独也肯定已经成长为庞然巨兽。

他童年的时候没能拥有木头小马，长大后，也没有电子羊和电子女友。留给他的，只有结尾的茫茫大雪。可这雪，却比不上前作那场流传影史的细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