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6-10

遗传厄运:短评 - Hereditary

本片采用了一种颇具迷惑性的新教价值观下的非全知视角进行叙事，让本片作为邪教片的主题一度被掩盖了起来，然而只要观众细心梳理，就会发现导演已在全片留下了表明其真实身份的海量线索，这些线索不仅存在于故事细节中，也隐藏于看似不经意的调度中。而本片所采用的这种非全知视角，一方面作为了一种惊悚片惯用的悬念制造技巧，另一方面更被导演用作一种构造故事主题的工具，也即，本片中的核心冲突实质上发生在派蒙邪教价值观和基督新教价值观这一层面上（作为美国中产阶级的主角一家即体现了新教价值观的典型）。主角的妈妈作为家庭中信奉派蒙邪教的异端，通过有意的隐瞒将这一冲突压抑了下来，这使得主角长期被动地处于一种神秘主义环境中，并由于对未知之物的无知和焦虑而造成了中年危机。片中主角不断尝试在新教的价值体系中寻求这一危机的解除，由此自然引发了本片中关于直系亲属间代际矛盾和夫妻矛盾主题的讨论，而对这一危机原因的揭示和解决则成为了本片的核心麦格芬。但遗憾的是，这种由两种互斥的上层价值体系所造成的危机，绝无可能在单一的价值体系中获得解除，而派蒙邪教成员由于从最开始便知晓解除这一危机的关键（即通过价值体系层面的干预），因此使他们全程处于操控局势的一方。这种持续压倒性的状态，使主角一家一直处在被猎杀的弱势局面，观众则一步步目睹了整个过程，原有的期待最终落空，本片的高潮也由此到来：一直隐于幕后的邪教价值体系以一种凯旋的姿态走向幕前，并在片中以一种降神式的视觉奇观冲击观众的认知。同时，邪教价值观在片尾的正式登场也顺理成章地解决了片中大大小小的谜团，从而完成了叙事闭环。从这个角度来说，这种故事结构不禁让我想到了尼克尔斯的《寻求庇护》——两个故事中主角相似的被压制的处境，和将两种互斥价值观作为核心冲突的处理，都如出一辙。
更为高明的是，本片主创将这种层次化的主题编织在了一个并列和嵌套的叙事结构中。首先，本片拥有一个鬼魅摄人的邪教题材故事外壳，通过这一外壳，本片以一种中立的态度展现了派蒙邪教的价值观，并将其与新教价值观放在了平等的地位上，客观地展现这两种价值观在相遇时所产生的不可避免的冲突。而本片在这一外壳下，导演将邪教降灵的步骤与本片所探讨的社会性主题和具体故事又进行了颇为工整的映射。通过这种映射，我们得以知晓，主角妈妈长期对降灵仪式的隐瞒是引发母女两代间矛盾的根源；邪教成员修正派蒙宿主的操作使得皮特背上了杀死妹妹的罪名，并进一步激化了母子间由来已久的矛盾；邪教成员挖掘主角妈妈遗体的行为，则成为了主角夫妻间误解进一步加深的一个导火索；而主角之所以背负了一种家庭不合原罪的原因，最终也被证明是她从始至终都作为了降灵仪式完成的最大阻力。至此，故事的外壳和戏剧内核被非常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而且，这种嵌套和映射关系在本片第一个镜头就被定调。不妨让我们回想摄像机的视点是以一种怎样简洁而流畅的方式在几个关键场景或意象中运动的：首先是作为降灵祭坛小木屋（暗示了本片的叙事闭环），然后是象征主角心灵庇护所的工作室，再然后是在片中象征了家族记忆和遗产的微缩模型，最后镜头更是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从微缩模型嵌套进了真实世界中的卧室（暗示了一种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映射关系，或是一种幻象与现实间的模糊和游移）。特别的，这种关于嵌套和映射的隐喻在本片还不断地以时空切换和移轴这两种极具特色的空镜头被反复强化。而作为本片影像王牌的宗教意象和惊悚场面，则被导演用克制而富有变化的方式表现出来——这都使本片最终呈现出一种极高的设计感和完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