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8-27

大明宫词:文采精华，见之忘俗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电视剧，这样诗般的旁白和台词，极富戏剧性的演绎，让整部电视剧如同一个舞台剧，跌宕起伏。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台词，优雅而旷远，仿佛所有的画面都从一部小说里浮出来。
《大明宫词》里有一种远离真实的形式感，一套遥远而崇高的爱情哲学，还有史诗歌剧般的优美、铿锵和悲壮。你时而跟随导演的镜头走进李弘的寝宫，灯光如同博物馆一样幽微，名叫合欢的清秀娈童为他梳理一头女子般的青发，铜镜上照出太子英俊忧郁的面孔，眉宇间透露出一个贵族面对权力的犹疑，仿佛只有那和娈童的信物——鸳鸯梳才是唯一寄托。那寝宫寂寥空旷仿佛一夜之间就会落满灰尘，清冷的气质预兆着它的主人终有一日将咯血而死，青丝散乱地躺在小情人的怀里，那不分贵贱的爱情灼烧着天潢贵胄也灼烧着侥幸免于宫刑的庶民，他将他侥幸得以保留的那点高贵的尊严，连同生命一起都献给了爱情，大唐的浪漫天真，让天子听一个奴仆慷慨地讲述他对主人的禁忌之爱，仿佛那个时候，他们是平等的。
你时而也跟随导演的镜头走进花市灯如昼的长安，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平公主第一次走出宫门，去看那属于她父皇也属于她的长安城，和她的子民摩肩接踵，兴致勃勃地将一根玉镯换了两个昆仑奴的面具，好像郭襄在酒肆里用一根金钗换酒听神雕大侠的故事，郭襄是一见杨过误终身，情窦初开的太平公主又何尝不是一见薛绍误终身，从此人间所有的男人都是浮云。揭开薛绍面具的一刻是太平公主生命里最青春的一刻，她却不知道那邪恶的渊薮就从那一刻开始生长，从此慢慢填满她的生命，让她少女时代的光变成悲惨、悲壮、悲哀，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她想要的爱。她就像古希腊悲剧里的神灵，比白雪还要高贵，比月桂还要美丽，但她的一生不过是按写好的宿命，走完一段悲戚的旅程。
太平公主的爱情有一个无比甜蜜的开始，也给了薛绍一个江山和美人两全其美的理想选择，可是这比不过凡夫俗子的青梅竹马，长相守的誓言。皇族可以让山无棱天地合，却断不了薛绍念妻之心，相反，越是禁忌的就越炽热，越是美好的坦途就越没有那么吸引人。短评有人说，这部剧如同是大唐的莎翁所写。我记得莎翁写过一首诗：“你的爱使我那么富有，就算和帝王换位我也不屑于屈就。”薛绍就是莎翁商籁诗里那个爱情傻瓜，觉得一生只能爱一个人，而爱上美好的太平公主就是对妻子的背叛，因此愿死也不愿背叛。单纯赤忱得如同人类最一尘不染的向往，一颗痴傻的赤子之心，才让悲剧具有撕裂人心的效果。
当然你也可以看到所有的地方都有的，一颗颗填不满的野心膨胀、擦撞。当我看到张易之口中吐出“我爱您”的时候，我想到的是《红与黑》中的于连，他穿着他的阶级碰不到的高贵服装，然后忘了它们，他将拉丁文圣经倒背如流的时候，他身上圣洁的光芒超过所有的蓝血贵族。低贱的出身匹配上高贵的面孔和不俗的才华，最容易孕育出一颗狼子野心，于连如此，张易之也如此。毕竟，当他们的聪明和美貌让他们获得了父母未曾获得过的瞩目，尝到低贱的祖祖辈辈未曾尝过的尊严的滋味的时候，他们就再也无法满足于一生卑微；而一副姣好的面容让他们选择了通过女人这一条更轻松的路。
所以，在《大明宫词》里，你能看到的是将人间所有美好和丑陋的诗化，像一台动人的舞台剧，恢弘处有大唐气蒸云梦泽的万千气象，一名智慧坚毅的女子要逆天掌握一个朝代；细腻处是一低头的温柔，丘比特之箭射中怀春少女；可笑处是皇帝在朝廷上让大臣拔河，“兵不血刃”将军让满朝文武捧腹大笑。我爱这样的形式感，铿锵的如同诗朗诵般的台词，丝竹管乐总是来得恰到好处，叶锦添设计的服装也荡漾着大唐的妩媚和开放，将一名名女子装点得摇曳生姿。周迅的机灵可爱，陈红的沉鱼落雁，还有贺兰的楚楚可怜，就连土气的李冰冰也长了几分灵气，都是各自美貌的极致耀眼之时。
我想起几年前去复旦蹭中文系的课，那时候骆玉明说，《红楼梦》是中国最后一个桃花源。其实大唐盛世也是一个桃花源，太平公主是里面最美的一朵桃花。我想象她在暮年时回到长安城的那个集市，戴着昆仑奴的面具，回忆跌宕的往昔，也会有“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