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8-08

大开眼戒:一个关于不幸福婚姻的故事

大量剧透，慎入！==========================================================================================================================================================
这是库布里克一生中的最后一部电影，在这部电影中，库布里克大量使用了对合的手法，既庄子梦到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变成了庄子，这样f(f(x)=x的结构（抱歉我不知道电影领域的专业术语）。
在看了一遍之后，大多数观众都会意识到这是圣诞节4天之内发生的故事。然而我认为在这里库布里克恰恰是用了时间顺序遮蔽了故事发生真正的次序，达到了让观者什么都看到了，却什么都又没看到（eyes wide shut）的障眼法。故事开始于美国模范中产家庭Bill和其妻子Alice的家中。Bill是一个成功的医生，并以自己的职业成就而自豪，剧中多次出示他的行医资格证，Alice是一个美丽得体的妻子，非常在意自己的美貌，他们幸福美满，相敬如宾。Bill和Alice收到Bill顾客Ziegler的邀请去参加一个圣诞派对。之后在派对上Alice受到一个来自匈牙利男人的诱惑而Bill则误打误撞帮Ziegler掩盖了一桩丑闻。第二天回到家中，夫妇俩抽high了，alice透露自己曾经想过要出轨，而这个事情在Bill脑子挥之不去。之后Bill接到电话，另一个顾客去世，Bill外出去安慰其女儿，由此开始了一个晚上奇幻的冒险，高潮发生在Bill去参加了一个神秘的party。故事至此，和这部电影基于的中篇小说《梦幻故事》基本一致。之后开始分叉。第三天Bill试图寻找那个party的真相，最终而不得。第四天，Bill向Alice坦白真相，并带女儿去商场买圣诞礼物。
但实际上，当我们对比两场party之后，会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场party，从象征符号，到叙事，到镜头使用，库布里克在这里暗示的已经不能更加明显了，而真正的故事也根本没有4天，而只有3天。我们暂且把这个圣诞party称为表Party，那个神秘party称为里party。表party，Bill和Alice受邀参加，在他们走进大厅时闪过一个画面。
注意墙面上的灯饰，按照故事设定发生在圣诞节，按照西方习俗圣诞节可以挂五角星，六角形，但这个墙上的灯饰明显不是圣诞符号之一，而是来源于Star of Ishtar，这是一种来源于美索不达米亚的女神崇拜，Ishtar是中东地区当时的性爱与繁殖女神，随后演化成古希腊古罗马的维纳斯崇拜。参考第二个神秘party里发生的事情，不难联想出其中的联系。这也揭示了这个表party真正发生的事情，富豪猎艳。另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这部电影讲的是圣诞节发生的故事，却在四月上映，而四月恰恰是古罗马古希腊维纳斯节，不知道是不是仅仅是个巧合。
随后Alice和Bill走进大厅，跳舞的时候Alice问起他在这个聚会上认识别人么，Bill说不认识，因为Bill虽然是个受人尊敬的医生，但这是个真正的上流社会party，而Bill在这里是个彻底的局外人。在表party那段，观众看到的是一个彬彬有礼，举止落落大方的Bill，作为观众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其露出任何马脚。但面对上流社会，真正Bill的心理状况是怎样呢，这在里Party显露无疑。尽管在里partyBill带着面具，但Bill反而更加赤裸，他的拘束，他的好奇，他的不知所措完全暴露在观众面前。在里party，Bill作为局外人虽然带着面具，但更加赤裸，也在进入别墅的第一秒就被人识破。接着Bill看见了他大学朋友Nightingale，他是这场表party的钢琴师，而他恰恰也是那场里party的钢琴师，在两场party都各有一个镜头，Nightingale在台上谈着钢琴伴奏，表party里下面人跳着舞，这是一种party的社交仪式，在里party红袍子也在进行着某种特殊的仪式，而这个仪式的目的恰恰就是分配性资源。
在Bill去找Nightingale谈话时，一个叫Sander的匈牙利男人勾搭起Alice。并随即问起Alice知不知道《Art of Love》。这是本比较冷僻的书，作者是古罗马诗人Ovid，是一本关于古罗马事情恋爱，勾搭，婚外情等等的百科全书。而Sander用来引起Alice注意的手段就源于这本书“宴会上的胆量”一章。他后来提到要邀请Alice到楼上去看雕像收藏，联想Bill在里party里看到的那一切，慢镜头下，无数美女在房价正中央淫乱，周围的人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而从Sander的谈话中可知，Sander也是这场聚会上流社会的一员，他现在所做的就是猎艳。
此时Bill正在和两名模特搭讪，这两名模特当然也不属于上流社会，而是这场宴会被消费的对象。Bill和Nightingale其实和她俩一样，为这个party真正的主人服务。随后镜头使用又是一个明显的暗示，在表party里，两名模特挽着Bill穿过一个长廊，镜头在他们正前方，慢慢拉近。而在里party，Bill也被一名美女挽着穿过一个长廊。在这两个片段，Bill都处于被动的位置，表Party的Bill文质彬彬，里Party的Bill战战兢兢。表party里Bill半推半就，问起他们要把他带去哪儿，其实他心知肚明，即将开始一段艳遇。而里party的美女则告诫Bill不属于这里，不要装傻了。当把这两段台词对调，就能发现库布里克的真正意图。就在两名美女将Bill即将带入“Where the rainbow ends”时，被一个管家中断了。在里party，Bill的猎艳之旅还没开始，也被一个管家领走。而这里的rainbow在随后也出现，成为充满诱惑与神秘的里party的开始。随后在表Party，Bill被带进了洗手间，看见Ziegler从容的穿上衣服，一个裸女摊在椅子上，与其背后的油画相呼应。这是表party和里party的交汇点，在这个厕所，这场温馨，文明的圣诞舞会真正面目被揭开了一角。Bill帮他的顾客Ziegler处理了这桩麻烦事，救活了那个裸女。Ziegler让Bill不要说出去，这和后面里party里Bill被揭穿后警告对party守口如瓶如出一辙。
Bill作为一个成功而受人尊敬的中产阶级代表来这个舞会前对上流社会是相当向往的，但在那间厕所Bill见识到上流社会背后的腐败与道德崩坏。而这仅仅是个开始，Bill帮Ziegler隐瞒真相，当Bill引以为豪的虚伪道德观出现裂痕后，彻底的崩溃就即将发生。
第二天，Bill和Alice哄女儿睡着后一边抽大麻一边进行了一次在全剧中非常重要的谈话，重要性甚至超过了2场party。Alice对前天Bill和那两个模特的聊天醋意大发，而Bill则表现出一种主流价值观里好丈夫的形象，在医院里面对美女毫无杂念，在party上面对美女也是如此，因为出于对Alice的爱；相信Alice不会出轨，是出于对Alice的信任。Alice说了一句非常关键的话，他嘲笑Bill不和那两个模特上床居然是因为“顾忌”自己而不是因为不想。“顾忌”是Bill道德的体现，而想或不想却出于本能。Bill全片的所作所为正是通过道德压抑本能。对比两场Party中Bill的形象，这里非常讽刺，一个个“标准模范丈夫回答”与现实对应的荒谬在Alice的笑声中爆发出来。随后Alice说Bill对自己太自信了，并讲述了自己曾经差点要抛弃一切出轨的故事。而对Bill自信自负乃至自恋的评价在最后Bill与Ziegler的对峙中也被Ziegler指出。Ziegler直言，他所联想的美救英雄，美女因为他而死完全是他出于自恋的臆想。而此时Bill没有在意那句“you r very very sure about yourself”。脑子里想的都是Alice曾经差点出轨的画面。
Bill接到一个老主顾Nelson女儿Marion的电话，Nelson去世了，就在Nelson的尸体旁，即将结婚的Marion向Bill表白，表示要抛弃一切和Bill在一起。这里和刚刚Alice的出轨的描述又成为一对“对合”。Bill从出轨的客体变成了参与者，出于职业道德，出于“对Alice的爱”Bill拒绝了Marion。
在那段对话中，Alice坦言，这次精神出轨最奇妙的一点在于，她越是想出轨，对Bill的爱也越盛。而Bill则是脑子里越想象Alice出轨的画面，下半身的性欲越无处安放。最开始他半推半就的接受了妓女“Domino”的“邀请”，尽管最后没有成事他依然坚持付150美元。这钱即是他罪恶感的赎罪券，也是划分招妓和出轨的隔离墙，Bill的道德感面对愈来愈烈的本能慢慢后退。随后他脑海中又出现了Alice出轨的闪回，他拨打了先前他拒绝的Marion的电话，就是想约炮，Marion男人接起电话后他最终还是出于他的道德感把电话挂了。当他第二次拜访Domino家时，主动带了礼物，得知Domino不在家后，甚至对Domino室友Sally调起情来。他得知Domino被查出HIV阳性后，不论是出于后怕还是什么，他离开了Domino的家。联想片尾Alice所说的，我们应该感恩，风平浪静的躲过了危险，这可能就是她们躲过的众多危险之一。至此好男人Bill最后一道遮羞布也被撤下，这个晚上奇幻的“精神出轨经历”把他的虚伪道德观击得粉碎，而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回到家中看到的那个面具。这是他带去里party弄丢的面具，象征着他的道德感和身份，这是他在表世界赖以生存的面具。他是如何获得斗篷和面具的呢，这里也是很值得玩味。因为半夜来访，他先是通过自己的医生执照（身份）获得了俄罗斯商人的信任，然后又通过200美元“购买”到半夜租服装的特权，借由“身份”和金钱，他获得了他需要的“道德外衣”。他被这些包裹从而获得安全感，去到里party中，就和他的后半夜经历一样，在里party对他的审判片段里，红斗篷要求他摘下面具，随后脱去衣服时他的尴尬和无力抵抗，这完全是他道德遮羞布被扯掉暴露其不愿正视的本能的隐喻。这个床头面具意味着他精神出轨真相暴露，他不再能继续伪装下去，他对Alice坦白了一切，这对模范夫妻虚伪生活的窗户纸被最后捅破，正如Ziegler所说，生活依然要照旧，第二天Alice和Bill带着女儿Helena去商店买圣诞礼物，Alice对Bill说一个晚上的真实远远比不上一辈子。Bill和Alice吵架后精神出轨的奇幻夜晚才是这段婚姻真正的样子，Alice这句话哪里是在说那个神秘的party，简直说的就是很多不幸的婚姻的本身。
讲到这里，这个电影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很清楚了，Bill夫妇参加了一个上流社会的生日宴会无意中撞破其丑恶的一面，Alice回到家中醋意大发，并说出参加精神出轨的真相，Bill精神受到打击，潜意识里想要出轨以平衡。精神出轨证据暴露，Bill坦白一切，虚伪的幸福婚姻假象被揭穿，Alice和Bill最后选择继续维持这段没有感情的婚姻。
那个里party到底有没有真实存在呢？这就是库布里克高明之处，那个里party是沿袭原著气氛和设定，单独加的一场戏。那场里party是抽大麻抽high了的Bill脑中的幻想。电影里Bill从Nightingale口中得知里party暗号为Fidelio，这是贝多芬的唯一一部歌剧，讲的是佛洛伦斯要揭发典狱长罪恶而被诬告，随后被其自我牺牲的妻子拯救的故事。在最后Ziegler和Bill的对峙中，Ziegler也点明，这就是一个staged Charade。这里的幻想中，Bill显然就是佛洛伦斯，他要揭发什么，他出于道德感要揭发的是上流社会的丑恶，而自我牺牲的妻子就是里party里的那个神秘女子，按照Ziegler的话，这是虚假的牺牲，她的死还有Bill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半点关系，联系前面Alice对Bill的评价，这段很可能是Bill看到报纸上Amanda死的消息出于自负的性格幻想出来的。但除去这些细枝末节的部分那个里party当然真实存在，它就是那个表party本身，比人人带着身份和虚伪道德面具的表party更加真实。表party里，富豪猎艳，妓女Mandy吸毒过量差点死在厕所里，里party后，Amanda吸毒过量死在家中，剧中Mandy和Amanda不是一个人，但他们又代表了同一类人，作为女性被权力和金钱消费的象征。不仅仅是Mandy和Amanda，Alice，Domino，俄罗斯商人女儿，还有未来的Helena，都是这类人。Bill为代表的中产阶级。用虚伪的道德感压抑本能，用道德感和身份作为面具遮盖空虚丑陋的灵魂。
最后就是Alice的梦境，这个梦的描述很有意思，她先说被Bill带到了一个陌生荒凉的地方，这个地方名叫婚姻。在片子中段，Alice和Bill日常的蒙太奇，Bill在医院接待一个个病人，Alice在家日复一日的打扮自己，打扮女儿，等丈夫回家，与其婚前开画廊的日子比起来，贫瘠荒凉，Alice接着说，我知道都是你的错，更是指明造成这一切的是Bill。随后Alice叙述她梦中来到了一个长满花的花园，这个花园名字叫家，联系Bill夫妇家里的挂画和陈设不难做出这样的猜测。在这个家中发生了什么呢，Alice继续描述她在梦中的情景，与Bill在里party看到的异曲同工。Alice和里世界的那些美女一样被权力和金钱消费。而Alice则在梦中出轨报复Bill，她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