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降临之后哪有什么中央政府,圈起来的是隔离区,为非作歹,武装与反抗武装;圈不起来的就是随机组成的人类在随机的意识形态下组合的宗教团体、共产社区和匪帮,以及一些独立的硬核生存派。外面世界很危险,但丧尸只占三分之一,剩下的全是为了生存而举枪相向的人类。牺牲一人而救世界的故事,真的发生在眼前,如果这一人的份量足够重,哪有什么真苍生。核心的矛盾从来都不是苍生和一个人,而是这个人的主体意志与另一个爱她的意志,是否真的能够达成一致。

周末两天看完了,并标记如上。

虽然台湾人在家里玩这游戏并且反复向我推荐很久了,但我没玩过游戏,所以关于这部剧是不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游戏改编的争论,我无意参与也不感兴趣。我也不觉得男男之爱和女女之爱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单纯因为直白拍出了两段隐晦的同性爱情就号称封神,我感觉也不至于。甚至从剧情进展的角度来说,由于对人物配角故事的插入过于独立,脱离了两位核心主角的成长线,在我看来反而并不是最好的处理。

但我还是会说这是我近来看到最好的美剧,也是在末日题材里做得最好的之一,这种好恰恰是因为它不够“末世”,它没有追求一种极致虚构所以可以任意发挥的美学风格,它让这个“末世”接近真实,尽管你知道这是假的,但你知道这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雪国列车一类的末世题材也是我很爱看的故事,但这种故事从设定开始就充满了“寓言感”,它长在一个极致的设定里,世界毁灭,幸存的人活在一辆永动行驶的火车里,跟据阶级划分车厢,所以列车里的故事,就是一个关于阶级斗争与反叛的故事。

流浪地球也是末世题材,整齐划一的末世题材,你甚至看不到这个末世里面存在第二种选择。地球表面不适合生存了,所以所有人都要去地下城,地下城需要门票,所以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名额。那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些人不愿意去地下城吗?会有一些人愿意站在天台上喝着红酒优雅地等待死亡到来吗?会有人质疑“凭什么他们来决定谁有门票”吗?会有人因此而反叛吗?反叛会集结成力量吗?都没有看到,我们只看到了故事就这样发生,所有人都选择了要活下去,无论活下去的代价是什么,听从安排,并在规则下成为一个等待被某种力量或计划拯救的“众生”。

当然这是刘慈欣原著故事就存在的巨大缺陷,刘慈欣的科幻世界观建立在“生存”之上。为了生存,为了人类的繁衍,可以牺牲一切,活着就是目的。尽管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人问:如果要这样才能活着?我可以放弃吗?

流浪地球2的问题就更大了,如果说第一部我觉得仅仅是对末世选择想象的局限,但其他一切都做得很好的话,第二部在我看来就只剩下了“拯救人类”这一个虚无的主题:牺牲所有具体的人,去拯救抽象的人类。可我们甚至在电影里看不见“人类”是谁,只看见了肩负“拯救”使命的人,然后他们都牺牲了。

所以我很喜欢最后生还者的设定:世界分崩离析,任何组织都不可信,能活下去的首先是恶人,然后也许还残存人性。

美国中央政府在大灾难之后只剩下一个被称为FEDRA的壳子,他们在一个个隔离区里实行暴力的统治,很合理,因为没有别的政权了。权力一旦无制约,势必走向这个方向,他们腐败、集权,任意处置普通人。里面有好人吗,有的,但体制就长成了这样,成为一种现实。

有集权和高压统治,于是就有了反叛的力量Firefly,部分隔离区被他们接管,但大部分没有。叛军是好人吗?不见得,故事里对他们的描述并不正面,他们在隔离区制造爆炸,在普通人看来和恐怖主义没有太大区别。

这就是世界的全部了吗?不是的,走出隔离区,走近广宽的被感染的荒芜的世界,还能活到当下的幸存者,都不是靠运气活下来的。他们或许是有意为之,也可能是无意走到了一起,但随着Joel和Ellie在地图上往西推进,我们分别看到了接近共产主义的共治社区,看到了以宗教为名但实际上吃人的聚集群体,还有隐居深山凶神恶煞打猎为生的老夫妻,以及在末日降临前就已经做足了准备的生存主义者,为自己一个人建立起一片小小的自治区……那些不够狠的普通人,如果足够幸运没有被感染,那么也几乎都在灾难降临的初期就被政府集中解决了,因为“死人才不会感染”。

两个主人公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有阴暗面,甚至Joel的生活里充满了滥杀无辜,一路踩着其他人的尸体,有时候甚至是无辜者的尸体走到终点,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并不在意这个稀烂世界里的任何人。

但他最后决定对抗全世界的治愈希望,杀掉了所有挡在前面的人,杀掉了医生,救下了即将因为“治愈希望”而牺牲掉的Ellie,因为这个时候的Ellie对他足够重要。

当然这里有很多细节,比如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比如这个已经封闭自我的男人又如何复苏了一些父爱,比如为什么Ellie需要牺牲,比如治愈的可能性是否真实,等等。这些问题我不展开,一方面涉嫌剧透,另一方面在这个议题里他们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一个经典的道德困境,经过漫长的背景和铺垫,终于放到了Joel和观众的眼前。牺牲一个人,就可以拥有拯救众生的可能性,要牺牲吗,要救她吗?

这是经典电车难题,也是很多寓言故事的设定,好几年前也写过这篇《离开欧麦拉的人》,里面就是这样一个关于整座城市的幸福都建立在一个小孩受折磨的基础上的故事。电车难题太难了,但它之所以难,正是因为分析难题的人都是旁观者,对于旁观者来说,左边的一个人不认识,右边的五个人也不认识,所以功利主义者们会选择开向左边,宿命论者的人会选择让电车保持原样,走向它命定的轨道,不对此做出任何主观的改变。

现在最后生还者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这是一场关于选择少数还是多数的矛盾吗?又或者说,也许这里的矛盾其实是做出选择的人,和牺牲的主体自我意识之间的矛盾?

故事的走向恰恰在这里变得复杂。第一部的故事里,各种迹象表明,Ellie本人是愿意的,她是一个充满了存在虚无主义的小孩,她对于自己的存在有强烈的生存者愧疚,而且她在世界上没有羁绊,牺牲自己对她来说是一种确认存在意义的方式。只有Joel不愿意,他为此对抗全世界,杀掉了所有挡在营救路上的人,无论是否无辜。他不顾一切后果地救下了Ellie,并在结局的时候编造了一个谎言,隐瞒了他为了救她所做的事情。

电车问题我们从来不问左边的一个是否愿意救右边的五个人,欧麦拉这座城市里也没有人问困在地下的小孩是否愿意用自己的痛苦换取整座城市的幸福。是没人问吗,或许是不敢问。如果他们说愿意,所有需要做选择人和既得利益者都会变得轻松,从巨大的心理负担中解脱出来:你看,这是他的自我意志。可是如果他不愿意呢?那怎么办?甚至我们会担忧,不愿意才是更大的可能性,所以不问,不问就是一种选择。

甚至还有,右边的五个人愿意被救吗?愿意背负着无辜者的牺牲活下去吗?欧麦拉的市民愿意吗?愿意把幸福快乐建立在一个小孩的痛苦之上吗?我们也不问,因为我们既害怕他们不愿意,让我们理性的选择变得合法性全无;更害怕他们全部都愿意,这让我们不得不面对人性阴暗与自私的普世性。

流浪地球不问,主角脸上写满了愿意牺牲,全篇加起来也没看见几个众生相。

雪国列车也不问。贫民反叛一路打到了车头,发现这辆永动的列车,其实是装了小孩在发动机里重复机械操作。坏人是知道但不问,主角是不知道所以无法问,于是列车永动机一样地跑,直到真相被揭露。揭露后呢,选择来到了主角身上,救下小孩,列车颠覆。这也正是雪国列车“寓言化”的地方,它没有面对真正的难题,它做出了道德的选择,但是无法回答剩下的问题:多数人怎么办?于是它强行着陆到“希望”上:小孩脱离列车,来到外面的世界,这个时候发现气候变暖了,人类可以生存了,潦草结局。

最后生还者结局的最后一个镜头,Ellie问Joel,你能向我保证,你刚刚所说的都是真的吗?Joel迟疑了半秒钟,坚定地说:是的。

第一部在这里结束。把选择的意志和牺牲者的自我意志之间的矛盾埋在这里,成为了下一部故事得以开展的前提。


最后生还者The Last of Us(2022)

又名:美国末日 / 末日余生

主演:佩德罗·帕斯卡 穆雷·巴特利特 梅尔·丹德里奇 加布里埃尔·鲁纳 尼克·奥弗曼 贝拉·拉姆齐 安娜·托芙 妮可·帕克 杰弗里·皮尔斯 

导演:亚斯米拉·日巴尼奇 / 阿里·阿巴西 / 康捷米尔·巴拉戈夫 / 编剧:克雷格·麦辛 Craig Mazin/尼尔·德拉柯曼 Neil Druckmann

最后生还者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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