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堪称完美,而且也是伯格曼看到现在真正叫人拍案叫绝的一部,就算他本人也断不能超越了。镜头极其简洁,效果的直接和强烈完全就是文学性的。

但它是如何做到的呢?我想了半天也想不通(所以只是简单说说我感兴趣的地方),或许在对比中可知一二:强度是先由纯度带来的,和经典文学一样。后来时代的电影,每个人每样元素都是边界模糊的,带有现代身份特征和背景的,浑浊的;同时代的其他电影,虽然也简洁,但功能性太强;艺术性就更是电影的功能性之一,在凸显“电影”和摄影机的存在,艺术性和作者性都是现代选择,自然与传统和传统意义上的“好”背道而驰。但在这里不是,在这里故事是相当单纯的,人物和元素都是单纯的。这不是说它放弃了人性的复杂,而正是在它与世界划了一道界限以后,使人性的每一道颜色都更鲜明地喷薄而出。这样凭单纯性向上够着文学的、人世的母题,在其他时间也是拍不出来的,这里也有天时地利人和。

马戏团和马戏团老板、小丑的角色本身就令人心碎,甚至都不需要故事,刚好就是现成的半现代的悲剧符号:马戏团供人娱乐,做人笑柄,却是没落的笑柄,穷困潦倒的笑柄,尤其是与警察在一起、与剧团相对比时,窘迫就更明显了。这还不是悲剧的核心,核心是即便在马戏团里,也是成人的世界,他也是老板,他也是男人(和警察一样),他也需要爱情,他也要有妻子和情妇,他也要求做主。就是这样一个膀大腰圆、被马戏团和情妇依靠的人,正在被抛弃、被侮辱、被打。是这样的矛盾在他的身体上伸开了一道痛苦的豁口。嘴歪眼斜的小丑在窗户探出头:“你死了吗?”“还没有。”我们只敢对镜子开枪。

这只是一个例子,其他就不细论。总之,它不仅试图达到文学的高度,而且以简省有力的镜头,为我阅读其他西方经典文学开了门。从我个人来说,阅读西方文学是有着强烈的语言和文化的隔膜的,隔膜造成误解和抵触。它不会取代文学阅读,但它使我突然明白了小说里一般大小的铅字被如何读出,它们暗含的意义:每个语词都被其他的语词和篇章同时书写着,它们共同合成一个世界,再照进一面小小的镜子中。所以好作品是这样的,它们总能同时说出其他作品没能说出、本该说出的话,使世上别的也一起成立了。

这样一部好电影,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也没有像样的评论,实在可惜。这也不能跟费里尼比,拿电影比电影,视角真的太狭窄了,电影这东西到今天也还是年轻的。而且搬费里尼的名字,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显得捉襟见肘。看完标记时,才看到之前打的标签,原来杜拉斯也爱这部,她说“只爱伯格曼的早期影片,比如《小丑之夜》”。她是对的。


小丑之夜Gycklarnas afton(1953)

又名:小丑的夜晚 / 小丑时刻 / 裸夜 / The Naked Night / Sunset of a Clown / Sawdust and Tinsel

上映日期:1953-09-14片长:93分钟

主演:奥克·格伦贝里 哈里特·安德森 哈塞·埃克曼 安德斯·埃克 古德龙·布罗斯特 安尼卡·特雷托 埃里克·斯特兰德马克 古纳尔·布约恩施特兰德 库尔特·勒夫格伦 基基 

导演:英格玛·伯格曼 / 编剧:Ingmar Berg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