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深渊早早被视为黑深残经典,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黎明卿篇章。
但观众如果是因为「想再看到更加耸人听闻的情节」,而觉得对比之下生骇村不过如此,恐怕会辜负来自深渊的更深层内涵。
在我看来,生骇村的精彩程度不亚于黎明卿篇章,但同时必须承认,生骇村的故事并没有讲好:
谜语太多,以至于挤压了本该详细的人物刻画的比重;价值点不明确,深刻性仅体现在偶发的台词,而非完整的逻辑上;人物关系的展开并没能牢牢嵌在世界观的展开中。
相比于动机明确、做法明确、意义明确的黎明卿篇章,生骇村太多的语焉不详,太多的顾此失彼,以至于观众(至少是我)有零碎的感动,有在一两句台词中get了作者意图的感觉,但却没有了更深入且整全的思考。
如何写自己的观后感呢,我选择从三个蛋是什么的讨论来梳理自己杂乱的想法,毕竟整个故事的转折点就发生在「欲望的摇篮」的出现。
是「欲望的摇篮」,还是「实现愿望的蛋」
初看伊噜缪咿生小孩的情节,我也感到强烈不适,那么多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偏偏选择了「生小孩」的愿望?
大家难免会把矛头指向作者:是为了画出最残忍的剧情?毕竟「吃小孩」的确算得上人类残忍之最;还是对女性价值的物化?好似女性的价值仅在于可生育的子宫。
但当我再次回想「蛋」的名字时,发现干涉器说的是「欲望的摇篮」,用人类的话来说才是「能够实现愿望的蛋」。
欲望,愿望。
二者虽都是人的主观欲求,但却有着细微的区别。「欲望」是更接近人的本质的存在,甚至有相当一部分潜存于无意识中,而「愿望」一定是显意识的能动作用。
「欲望」是混沌的,「愿望」是清晰的。
「愿望」是人类通过自身的能动性,将「欲望」以社会化的实现方式定义后的结果。
蛋的功能不是实现愿望,而是具象欲望。
为什么最好让儿童来使用蛋,因为儿童的欲望是简单的、纯粹的、直接的。
即使将儿童的欲望具象化,其结果也相对简单直接明了。
而成人的欲望是复杂的,不明朗的,相互纠缠的,一旦被具象化,其结果不可预测,无法对应,甚至很难说得上被满足。
第一个蛋:伊噜缪咿的欲望
第一个蛋是布耶可放在伊噜缪咿身上的,那个时候伊噜缪咿正在昏迷中,也不知道蛋的功能,但她自己还是发生了变化:虽然身体还在「非人化」,但感觉不到痛了。
我倾向于将这个变化理解为欲望的具象化,而非愿望的实现。对还是儿童的伊噜缪咿而言,「不痛」就是那个时候最直接的欲望。
第二个变化则是生出了小孩,说是小孩,其实更像是「惨剧终末」。同理,我认为这也不是愿望,而是伊噜缪咿的欲望。
由于不能生育导致被族人抛弃,可以说,「生育」构成了伊噜缪咿作为人的命运(root)。因此,比起一般的人类,「能否生小孩」对伊噜缪咿来说,是关乎「我是谁」的本质问题。
正因为如此,伊噜缪咿已经不能视作纯粹的儿童,在这个问题上,她的欲望并不简单纯粹。
然而,「欲望的摇篮」并不能明晰「欲望的社会化形式」,即「愿望」,它的功能只是将欲望具象化,所以,伊噜缪咿最终只是give a birth,而不是have a baby。
这个荒谬残忍的结果,是伊噜缪咿的复杂欲望的具象化。
从这个意义上,最初试图用蛋拯救伊噜缪咿的想法,一半成功了,一半失败了。
成功在伊噜缪咿有「儿童」纯粹的一面,比如她想身体不痛,于是真的不痛了;失败在伊噜缪咿也有「成人」复杂的一面——什么是生育?甚至,什么是人?什么是我?
成人总是难以给出清晰的答案,不是吗?
第二个蛋:瓦兹强的欲望
说实话,瓦兹强到底想要什么,我看完也没明白。
一下子希望法普妲摧毁村子,一下子自己又去拯救村子;一下子希望继续冒险,一下子又放弃前进,甚至我都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死的,或者死了吗?
在莉可的推测中,瓦兹强是希望莉可使用「欲望的摇篮」,让全村的人继续冒险。
仔细想想,这一点是有可能实现的,因为莉可想要冒险的欲望就是强烈而纯粹的,她即使濒死也会抱着这个欲望不放。
如果莉可的说法是对的,那么第二个蛋和第三个蛋必须放在一起推测。
布耶可病倒之后,伊噜缪咿诞下的生命体有了“食用可救人”的功效。而据瓦兹强自己所说,他正是在布耶可病倒后使用了第二个「欲望的摇篮」。
因此,第二个蛋具象的很可能是瓦兹强的欲望。
他当时的欲望应该是:让“㓻甲”的人们,包括自己,活下来。
瓦兹强是「尽力而为」的个性,他完全有可能这么做。
第三个蛋:伊噜缪咿的欲望
我们知道最后伊噜缪咿体内有三个「欲望的摇篮」,那么第三个蛋是谁的欲望?这个欲望又是什么?
附着在第三个蛋的欲望,我认为是「让无法前进的人们有栖息之地」。
否则无法解释伊噜缪咿的身体为什么会突然跑起来,又在深渊的中心边缘处突然停住,然后化作村庄。
并且我认为,这个欲望依然是伊噜缪咿的欲望。
因为莉可的推测还说了,瓦兹强是尽力而为的人,也是和她一样憧憬冒险的人,因此瓦兹强的愿望不可能是为大家建造这个村庄,毕竟连瓦兹强自己也无法离开村庄。
因此,这只可能是伊噜缪咿的欲望。
但这个欲望并不纯粹,事实上,第三个欲望如同第一个欲望,也是复杂的。
它包含了伊噜缪咿对死去的孩子的悲鸣、对吃下孩子的村民的憎恨、对自己成为牺牲者付出惨痛代价的愤怒,也包含了伊噜缪咿自己对村民的爱。
因此作为第三个欲望具象化的生骇村,看起来才会那么盘根错节,自有一套生态:有变成「清算者」的亡者灵魂,有变成「惨剧终末」的村民,有必须「等价交换」的严格规则,也有自行繁荣生长的村落文化。
关于深渊:深渊从来不是隐喻
来自深渊有很多很多缺点。
我深知这一点,每次和朋友聊到这部作品时,也会先介绍它的种种缺点,比如人物毫无魅力,比如前面的情节极其无聊,比如道德嫌疑。
但我也知道,这些缺点也源于它的优点。正如有个网友说的,不像其他二次元作品要么用人物讲故事,要么用情节讲故事,来自深渊是用世界观讲故事。
几乎所有人都会认可,来自深渊的世界观塑造得很厉害,很耳目一新。
新在何处?
不是设定得多复杂,也不是设定得多宏大,恰恰相反,来自深渊的世界观非常简单:这个世界有一个深渊,越到深处越无法返回,甚至所求永不可得。
但总有人一往无前。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世界观,却将勇气和冒险的意义推到了极致。
是的,极致。极致到我甚至感到了一种深刻甚至让人窒息的浪漫。因为这并不是隐喻,这就是现实,我们所在的现实。
你说时间可以倒退吗?
你说存在过的生命可以从来不存在吗?
难道这不就是所有人都无法归来的深渊吗?
我们出生,我们活着,我们有了思考。
我们的生命本身就是一个深渊。不是吗。
「我要下去」
「我要成为探窟者」
「我想一直一直冒险下去」
为什么来自深渊的世界让我着迷?
因为它讲述的不止是现实,还有一群心甘情愿前进冒险的人,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前方是祝福还是诅咒,但永远想尝试,永远敢尝试,永远向前看,永远不回头。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命。
冒险从来不是一种选择,冒险就是生命本身。
一直前进,前进到无法前进为止。
那个时候,可能是无路可走的时候,可能是不想再走的时候,也可能是生命终止的时候。
不知道生命终止的时候,我们是否已经抵达了这个世界的终点?
不知道这个终点是否曾有人抵达过?
如果生命最后一刻也无法抵达,这就是绝望吗?
是啊,每个人都会死。
所以深渊的前方必然是绝望。
但希望在绝望之前,你至少已经实现了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