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3-30

胭脂扣:跅弢不羁，软语温存

深夜整理磁盘，目及影片文件夹，信手点入一个，是《胭脂扣》，乏倦之余突然来了兴致，遂观完。堵在胸口满满的情绪急迫地需要一个发泄口，故匆匆码下此篇文字，聊以自慰兼带顺便安利。
就影片所讲述的故事本身而言，古老而又普通，没什么新意，无非是又一个《茶花女》。就手法来说，也不算讨喜。跨度很长的线性时间内。我看了很多遍，仍难对前面的勾心斗角打情骂俏惺惺作欣赏过誉之态。有美，但不合胃口只显冗长。单对后半段触动，故前面的内容不多赘述，点评后面吧。
人设分别是情场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阔绰少爷和螓首蛾眉、傅粉施朱、粉白黛绿、风情万种的红牌阿姑。你侬我侬互相依赖的一对，却缺乏彼此了解。除去情爱、戏曲与鸦片，便再看不出什么精神契合之处或是能够产生共鸣的价值观。着实令人难以恭维。这和静水流深半杆子打不着的感情注定不能源远流长。
意料之中，他们的感情不为世俗所接受。如花便欲委身相事只求一偏房名分，希望埋街食井水，有户好人家。需知一旦做了妾，就是后有追兵前有埋伏，撑得了多久全仰赖夫君的情爱。一旦情松爱弛，就只能形容枯槁地数日子了。不过相较门前冷落鞍马稀孤苦伶仃的未来。如花愿意，倒也于情于理。
然而现实是冰冷残酷的，纵使大娘不逼二娘不嫉，谁能保证男人不变心？十二少爱如花，是爱她的琦年玉貌和抢夺到花魁的征服感，等到华年随了流水去，娇莲开罢枯荷来时，他能为她留一盏青灯念佛坐禅，便已是顾及旧情了。虽说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最后还不是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
前途叵测，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五味杂陈，诺大天地，却是容不下一个热烈但已不干净的女子。因此“衣服旧了就丢掉，那么人呢？”“一样丢掉”这番对话引出了影片的高潮。
故事中惊心动魄暗流涌动的共死能激起人各种思绪。只能用共死来形容，他们的自杀行为玷污了殉情这个崇高的词。殉情是心甘情愿万劫不复的笃定，这两人不过是骑虎难下，以死来证明爱。
他们有木石前盟尚且不放心，非要彼此紧紧束缚才罢休。誓言有时候只是因为得不到故作茧自缚吧。越亲密的人越容易生嫌隙，毫无保留地将心交出去了，担惊受怕怕表错了情从而头脑发热一叶障目。安全感这东西，猜不着摸不透。开始的时候是爱，渐渐变了初衷，变成强求和固执，一定要撞到南墙见了棺材，才黯然落泪。她假戏真做，他迷途知返。仅此罢了。拉皮筋受伤的总是不愿先撒手的那人。
如花有勇气去死，为何没有勇气放弃十二少呢？归根到底，她是嫉妒的，十二少是她风尘生涯的救命稻草，她如何能够看着这扰乱她人生轨迹的支柱被另一个女人抱在怀里、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安稳度日，而自己继续过着青楼卖笑的不堪生活，晚景奈何天？她甚至坦言自白“我不会放他独自好的”。而留住这男人最极端的方法，就是两人的时光就此停留。当着他的面吞食鸦片，既是切断自己的退路，也是对他的逼迫。
妒恨，真是把双刃剑，害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如花为了她所信仰的“爱情”而死，乃至为了维护她的信条而策划谋杀。她和同一作者笔下的菊仙有着本质区别。至于阔少梦醒偷生，十二少其实不可憎，他和多数人一样只是普通人，温柔有余，气魄不足，拖泥带水，优柔寡断，没那么深情深刻，好死不如赖活着。热情冷却，求生本能而已，蝼蚁尚且偷生。只叹招惹了至烈的女子，弄得爱人伤心失望，自己也徒留愧疚，余生时常悔伤前愆，在自我羞愧和悔疚中挣扎。
就似影片内另一对被五十年前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感动，不自觉角色带入如花故事的的现代夫妇阿定阿楚现实缠绵后“你会不会为我自杀？”“不会，你呢？”“不会。”对啊，毕竟通常来说疯癫痴狂的浪漫实属奇葩。对常人而言，爱情可以廉价的很多次，命只有一条。一堆聒噪誉美泰坦尼克号的人不见得就乐意自己在那条船上搭上命搞邂逅。
负情人活到耄耋，面目已非老态龙钟满脸皱褶。从少爷到落魄，十二少的过往已经成为他倚老卖老的吹嘘资本，也许在这情场高手回首看来，如花不过只是他滚滚风尘中的一段情事。至于人鬼重逢的情节，我一向不介意用最深的恶意揣度：
十二少最后颠颠巍巍地追如花，祈求他的原谅。他还喜欢如花吗?估计他自己都不清楚。之前他从鬼门关回来，九死一生早已吓破了胆；骇于心爱的女人竟处心积虑想杀了自己，恐怕更是惊魂未定魂飞魄散。倘若如花没死，他恐怕也不敢和她再有瓜葛。而53年后的重逢，如花容颜未改美艳依旧，十二少往日的恩情重新涌上心头，也自然不害怕眼前的女鬼。庆幸如花没有变成鸡皮鹤发的老太婆，否则这老头想起的怕是当年的毒酒了。十二少悔恨异常，依我之见是他很怀念过去，因为他现今过得潦倒落魄。
青瓦长忆旧时雨。想必如花在心中勾画了无数次他们重逢的样子。奈何盛年的香消玉殒和50载的等待竟换来这样粗鄙不伦不类猥琐不堪的重逢光景，诸美皆灭，觉醒之后苦不堪言。蚊子血朱砂痣般的胭脂扣物归原主，一句“我不再等了”，也就终于放弃了冤孽痴缠。是嫌弃且死心了吗？不置可否。她没有想象中的痛哭流涕，细数相思，也无厉声斥责，怒骂薄情郎。她眼神寂寥，神情倦郁，身姿落寞，平静的像身处别人的故事。她最后放手了。醉深梦死后，人终究要清醒的。也无风雨也无晴。
上穷碧落下黄泉，痴心永许生死相缠。可惜造化弄人，物是人非事事休。向来缘浅，奈何情深。怜卿费了半世的心机，空打了一竹篮的悲戚流离。
李碧华是位心思细腻又深情残忍的写书人，不比同时代张爱玲亦舒琼瑶等，她决绝不留遐想。想必她在描述结局也是内心冷笑玩味着拉扯遮羞布。李碧华曾嗟：“人生：即便使出浑身解数，结果也由天定。有些人还未下台，已经累垮了；有些人巴望闭幕，无端拥有过分的余地。” 引用影片的诗眼：“真的东西是最不好看的”。
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痴男怨女之中，才有一对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
生死相随，多是懵懂气盛的一厢情愿，高估对方，也高估了自己。
这段故事终归是缱綣却陆离的轰烈，填尽纷繁终不弃的悲凉。
此情可待成追忆。人生若只如初见。谁许谁地老天荒。
极目四望，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伊人已逝，徒留凄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