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的结尾,Tess对Joel说:“这是你的机会。你会带她过去,保证她的性命安全。你会弥补一切 – 一切我们做过的不堪的事情”。 事实上,当Tess牺牲的那一刻起,Joel的命运就已经和小女孩艾莉绑定在一起,再难以分离了。

女儿早已死去,弟弟不知所踪,Tess刚刚牺牲,面对凋零的生命意义,人类的生存本能会让Joel不自觉地寻找下一个可以寄托他感情与思念的人。而此时,身边正有一个绝佳的对象:而已故女儿同龄的艾莉。

心理咨询里有个常用的术语叫“移情”,指的是进入咨询的来访者将自己过去对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往往是父母)的情感会投射到咨询师身上。事实上,如果将“移情”的语境扩大到咨询室之外,就会发现这种现象常见于人们的生活中。比如工作后遇到的同事长得像自己高中时期暗恋而未能在一起的隔壁班同学,除了外表上同样被吸引外,你可能还会将当年未竟的情感转移到这位同事身上。

当然,移情的发生是需要满足很多条件的,不然传染爆发后二十年,Joel遇到过的类似年龄小女孩没有一百也得有几十,总不可能每个人都去保护。甚至于说,若没有弟弟失踪加上电池丢失的外部压力,Joel大概率会绕着艾莉走,正如他刚开始的时候对接受任务的极度抗拒。

为什么?因为Joel是个习惯性压抑情感的大男子主义者(alpha male),而女儿的死对他而言是个巨大的创伤事件。人们在遭受创伤后的主要反应并不是“纠正”和“弥补”,而是“回避”,这是人体正常的自我保护机制。他害怕往事重演,害怕自己再度失误,没能保护好身边的小女孩。

Tess死后,艾莉两度开口提及她的离开,第二次更试图道歉,却被Joel打断了,并被明令禁止“不许再谈”。同理,关于女儿的记忆只出现在Joel的内心活动中,以至于艾莉还是从Tommy妻子这个陌生人口中听到得知莎拉的名字。唯一被外人明确点出的一次是在地下防空洞中,亨利说到“我能看得出来即使你不是她的父亲,也是某人的”。大概当时Joel看艾莉踢足球的模样,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女儿曾经也热爱足球吧。

从Joel的行事作风看,也能轻易推断出他符合传统意义上社会对男性性别气质的期待:富有主见,做事果敢,责任心强,控制欲强。这类人面对感情的一贯态度便是逃避与压抑,剧中大量“无声的”细节可以佐证:坏了没修的表,从未提起的莎拉的生母(推测应该是位黑人女性),反复闪回亨利自杀的噩梦却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由此可知,灾后Joel如果看到和自己女儿相像的人,大概率第一反应是回避,其次是视而不见。通过回避和压抑,Joel获得了生存下去的可能性,甚至能无动于衷地将十几岁女孩的尸体丢进焚尸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位直说“我做不到”的劳工。

不过情绪像水,堵得了一时堵不了一世,长期压抑必然会导致山崩海啸式的爆发。比如最后一集Joel对艾莉坦承他额头上伤疤并非来自他人,而是他尝试自杀失败的“标记”。没能保护好女儿的那份愧疚、自责、悲痛之情,在二十年前迅猛地压垮了Joel的心灵,而又在长久地发酵之后,于旅途中转化为了对艾莉的牵挂与深情。

第四集中,艾莉曾经问Joel:如果没有希望,那你活着是为了什么?Joel回答:为了家人。屏幕面前的我们由此可知,Joel的人生屈指可数的意义包括:曾经的女儿莎拉,弟弟Tommy,同伴Tess。

正如Bill信中写道,他们都是同一类人:顽强,倔强,善用武器,行事果断,是天生的保护者。当然,Bill没有写出来的另一层意思是,他们也是天生的刽子手。能够保护,自然也能够伤害。很幸运,Bill遇到了Frank,两个人相伴相知十多年;Joel也遇到了Tess和艾莉,两人在不同的时间段里为他提供了生活下去的意义。

在“保护-被保护”的关系里,人们往往容易看到保护者强大、的那一面,却往往很难觉察被保护者在关系中的分量。一段良好的关系中,双方应该是坦诚开放、互相支持、有来有往的,保护者一方提供的是力量、承诺、食物、居所、计划,被保护者的一方则奉献温情、意义、方向、羁绊、沟通与连接。

比如在初始的四人关系里,Joel和Bill互不信赖、看对方不顺眼,随时提防着对方,是依靠Frank和Tess双方才达成了同盟关系。交换到的必需品,比如隔离区的药品和装备在后面救了Bill一命,从结果来说是双赢。这种结盟合作是“孤勇者”们所难以达成的任务。

旅途后半程,Joel心中的坚冰逐渐融化,最有标志性的改变则发生在第六集与Tommy重逢时。这一集包含了大量的平行过程(parallel process),从物理层面来说上有:

  • 过往旅途上据点的破败混乱与杰克逊镇的井然有序
  • 身体不断虚弱的哥哥Joel与仍然年富力强的弟弟Joel
  • 新的家庭成员(弟弟的妻子,腹中的胎儿)与逝去的亲人(莎拉和玛利亚的儿子)

从人物关系层面看有:

  • 曾经言听计从的Tommy和艾莉,到现在各有自己的主意,希望得到Joel 的尊重
  • 兄弟感情的裂痕与随后的修复,Joel和艾莉大吵一架后和好如初

“衰老与新生”明显是本集的主题。刚刚久别重逢的两兄弟熟稔的互动中略带了些陌生,同样不知实情的艾莉都意识到了空气中略带古怪的氛围,而粗线条的Joel仍然像过去一样以一家之主自居,默认自己是弟弟最重要的人、对方会按照自己的建议行事。而后弟弟间接说出自己已经成家的事实,惊喜成为惊吓,两人负气大吵一架。

从其他人的视角来看,Joel的反应未免过于不近人情,显得莫名其妙。但如果从Joel的角度仔细思考一下,以为早已失踪的弟弟其实安然无恙,但却一直没有联系自己,导致自己九死一生地穿越大半个美国来寻找他的踪迹,甚至为此搭上了多年搭档(Tess)的性命。不仅如此,他身边还多出了一个陌生人,两人已经结婚且打算生儿育女,自己反倒是莫名其妙成为第三者。换做是谁,怕是都不好受。

不过前面也说了,习惯性压抑情绪的Joel估计意识不到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更别提知道情绪的来源了。若不是疾病与衰老逐渐削弱他的力量,加之此前山姆和亨利的悲剧撬动了他的心防,那场与Tommy在电影院杂物间的谈心恐怕会是不同的结局。愿意向弟弟示弱与求助,承认自己力有不逮,便是Joel改变的第一个证据。

第二天早上,面对前天晚上还大吵一架的艾莉,Joel拉不下脸认错,于是说:“你有选择权利…” 话音未落,艾莉就干脆爽快地说“走吧”,多少把这五六十岁的老男人吓了一跳,而旁边的Tommy则是一脸“早知如此”的微笑看着两个别扭的人。

此时此刻,Joel的时间终于开始转动。他开始正视女儿莎拉早已去世的事实,清楚地意识到艾莉不是莎拉,自己不是艾莉的父亲,同时自己仍然爱着她。Joel看清了艾莉是不同于莎拉的独立个体:她面对强敌面不改色,热爱学习枪械技术,没事时喜欢讲冷笑话,对外面的世界有无穷的好奇心。末世之中她仍然需要他的保护,却并不需要他来决定一切。

创伤疗愈中的闪光点不外如是:当事人能意识到过去和现在不同,接纳过去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看到自从创伤事件发生后自己身上的变化,不再恐惧未来的到来,从内二外地相信彼时彼地的人和事不同于此时此地的人和事。这时候,他们便已经开始从创伤中慢慢走出来了,剩下的不过是等待伤口长好,。

正如Joel最后所说,治愈伤口的不是时间。时间带来的仅仅是机会,真正治愈人心的,是生命旅途中那些让我们爱而不舍的人们。


最后生还者The Last of Us(2022)

又名:美国末日 / 末日余生

主演:佩德罗·帕斯卡 穆雷·巴特利特 梅尔·丹德里奇 加布里埃尔·鲁纳 尼克·奥弗曼 贝拉·拉姆齐 安娜·托芙 妮可·帕克 杰弗里·皮尔斯 

导演:亚斯米拉·日巴尼奇 / 阿里·阿巴西 / 康捷米尔·巴拉戈夫 / 编剧:克雷格·麦辛 Craig Mazin/尼尔·德拉柯曼 Neil Druckmann

最后生还者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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