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七八年过去了,早该为《团长》写点什么。当初热泪盈眶感慨万千但不知从何说起,现如今半生漂泊则略有领悟。
说句非常功利的话,一切美好的观感,应该始于自己的立场。在一个资本主义工商社会里,首先该自问自己是何种角色呢?和那么多的“总”、领导或者权贵相比,你是李云龙呢?(无论中佐大佐,无论大队联队,遇神杀佛,分分钟召唤意大利炮可以嗨翻全场)还是炮灰团里的一条随时可以被消耗的性命?(据说有XJ权但从未投过票,任何涨价都得咬牙拿命硬扛,不停的无偿超时劳动但迟到会被罚款,拥有了自媒体但一定是沉默的大多数……)
我愿意相信并且很有把握的认为,绝大多数的人物以及本文的读者,在这个徒具其表的时代里我们都是“炮灰团”,一条苟命尚在,但是存在的价值和那场战争里禅达祭旗坡上那群虽然还活着但一早被摈弃的炮灰并无不同。还活着是因为有纳税和卖身给银行购置不动产的用处,就像龙文章和他的部下们还活着是因为有“渡江火力侦察”的价值一样。反正想起来才管饭,饿不死就好,一条内裤都是有用处的嘛,何况这种全须全尾的大活人。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民族就出了问题。这和皇帝姓赵还是朱还是爱新觉罗无关,和什么党派统治也关系不大,是我们的灵魂和品德部分出了问题。而且按照我们的文化观,有了问题不能承认,谁承认谁就是混蛋。大家心照不宣的带着问题彼此消耗,直到一个又一个王朝的崩盘。每到历史的节点,我们就拼命的彼此屠杀,重启主机宣告新的盛世伟大,然而问题从未解决,一直比烂的因循存续,直到从人类文明的骄傲,变成一个徒具其表的三流大国。到电视剧那个历史时期时运气真好,这一次是东亚一个崛起邻居入侵我们,日本人太坏了嘛,不是我们的错。于是我们没什么错,还和美国人一起取得了战争的胜利,除了伤亡惨重的抒情,就只剩下自封的英勇并伟大。龙文章说:自封的优点会害死我们,这个“我们”涵义极广,直到现在仍然有效。
先说《亮剑》
按照周树人先生的描述,中国人不可能不喜欢《亮剑》,因为它够爽。大清被打的千疮百孔都可以自称帝国,人民也充满了各种琐碎的自豪感。100年过去了,现在的大多数90后读网文也都喜欢“爽文”,一部小说最被反感的原因常常就是“虐主或者不爽”。无论现实中如何残酷和压抑,无论自身多么渺小和卑微,都可以在穿越历史、平行宇宙、网络游戏中过程中建功立业,成为帝王、名将、军阀、霸道总裁、职业政客,顺便再和多位国色(性魅力)贵胄(阶级高)女性建立一见如故的性爱关系。很好,很强大,按照这种补偿心理,《亮剑》是个完美的影视作品。
口号足够热血,有意大利炮以及特种部队的军事细节、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把曾经侵犯大半个祖国,我们又恨又怕的敌人描写的蛮勇却蠢笨,狡猾但无奈,是帝国精锐却任农兵糟蹋,拼命反抗却总是必败无疑……。快活啊快活,没有哪一类毒品,能比这样的自嗨更快活且无公害。日本人拍AV,总是用极丑的男子去侵犯极美的女子,来唤起人类的性冲动。我们更高级一些,我们擅长用摄录设备杀敌,并习惯成自然的愿意相信那是历史。
喜欢李云龙没错,在这个阶级日益稳定的世道里,总需要寻找一些虚假的幻觉活下去,所以我都喜欢过李云龙。可是快40岁了扪心自问,总要给自己一些交代。除非上帝开挂否则我们不可能成为李云龙,因为他是位面之子,而我们是芸芸众生。据说意淫可以强国,至少可以健体固肾起到个大宝剑的作用。但是,人生一世,总要挣扎着活成个人形不是?为了生存,我们总是迫不及待的活成了别人,假装忘了自己是谁。侥幸活着有了点钱,难免拼命的想做回自己。于是幻觉虽好,人却贱贱的总要面临真相。
《亮剑》很好,《亮剑》没错,《亮剑》不真。李云龙貌似热血,壮怀激烈,其实他拿自己的部下当劈柴烧,死了的弟兄他会夸耀一声“好汉子”,或者浪费一碗酒倒在地上缅怀一下。他固然不吝惜自己的性命,所以也不怎么在乎别人的命。总是迫不及待的带着部下奔向修罗场。而且动辄强调拼刺刀才英勇。那种装备落后导致的无奈和冷兵器近战的残酷,仿佛都不是地球人介意的问题。战友围攻日军高地死伤惨重,交换阵地的时候他只有嘲讽全无悲恸。他的第一个老婆是牺牲品,第二个老婆是战利品。别和我说小说的结局如何如何,小说里原文还说1938年诺门罕,挺进蒙古的皇军遭到了苏联红军上千辆T34的迎头痛击?稍微有常识的人都知道1938年能形成规模肯定要么是T26要么是BT7,时无英雄而让作者成名而已,和兰晓龙《团长》的小说相比,《亮剑》同样还是经不起推敲。
别去角色扮演了,你真的不是李云龙。真的给你个上镜机会,你一定是手撕鬼子里被撕的那个鬼子。在一个发育稳定迟缓的阶级社会,你注定不是主角。
年纪大了难免废话多,那么话题回到《团长》
在那场战争里,我们的父辈失去了无数的父辈。不可否认,死去的人里有一些家世很好,或者学问杰出,换个领域可以做官做学问,这一生本应大有可为,但是他们选择了为了抵抗外族而捐躯赴死,这些人值得敬重和惦念,但这些人是少数……。
在那场战争里,绝大多数的牺牲者,他们是农兵或者城市里的贫民。在我们这个帝国的中古时期,军队的主力常常是小地主和自耕农组成,所谓汉唐其实是有内因的。而越到后世,世袭的门阀和读书人更加精擅攫取土地,大多数的农民便成了命运的弃儿和历史的炮灰。这些挣扎于赤贫和温饱之间,在历史上并不杰出于是没有名字的人,虽是我们这个国家民族的脊梁,同样也注定是权贵的炮灰。我们人口基数大,可以组成千万个“炮灰团”,这帮老百姓承平时代主要的人生价值是给朝廷和大人们完税,战乱时期就用自己的性命去垫脚军阀或者君王的事业。大多数人是可以被弃卒保车的,大多数人是可以被遗忘的,大多数人只是可以消耗的数字,除了君王和“士人”,大多数人从来不被当人。
。这样的历史毫不光荣,这样的历史谈何伟大?我们总说我们有数千年辉煌的文明,可大一统的皇权之下真的辉煌吗?征讨匈奴死难的平民真的少于三征高丽?那么为何刘彻伟大而杨广昏聩,不就是前者一直统治而后者的权力崩溃,这不过是功利的算账方式,成王败寇的文人逻辑。
特权者对土地和财富攫取欲壑难填,前朝的崩盘假装反思但从不改正。“仁”是一种彼此善待,可我们这个民族永远只在口号上“善待”。兽医的儿子死了唐副师座陪着哭(舐犊情深的共鸣),到兽医死后唐副师座去坟上哭(年齿相近的狐悲)。哭完情绪宣泄心情舒畅了,鼻涕还没擦干就签字让更多的兽医和兽医儿子毫无尊严的去死,并且绝不怜悯。儒学其实没什么错,错的是我们这个民族,从很久以前我们这个民族的子孙就学会了人格分裂和过于自信。人格分裂是行为方式,当说的一套(仁义纲常大义名分)和做的一套(趋利避害损人利己)发生冲突时理所当然一切正常,而过于自信就是无论怎样伤天害理之时都坚信自己绝对正义或者有必须正义的理由。当然,人格分裂和过于自信之后,别人是不能说不对的,一旦被当面指出必须恼羞成怒甚至杀人灭口。说明心里其实明知善恶,只是自私自利和臭不要脸罢了。
为上一段“人格分裂”的概念找个论据,例如赵宋应该是诸位都会承认的中国物质财富最丰富,文治最盛的古典王朝。可是我想问一下诸位,满朝饱读诗书坚信天地君亲师的谦谦君子,有几位大人敢面斥太宗皇帝说:“你谋杀了你哥,皇位应该是德芳的……”所谓威武不能屈,那脸呢?事情应该的样子呢?
千年以降,帝国的上层精英和人口90%的芸芸众生之间,撕掉那些道德文章的漂亮外皮,狰狞的现实让人瑟瑟发抖。我们的人民和权贵之间彼此互为寇仇,充满了轻蔑和恨意。庶民固然羡嫉权贵并时刻渴望翻身成为权贵,但是关键时刻要求大家同心同德同赴国难那么很抱歉——谁也不信谁。所以历史的结果其实昭然若揭,满清以几十万人口征服亿万人口的大明,满清的舰队在长江口打了败仗岸上的刁民却为英舰喝彩,一个陆军羸弱的亚洲新晋强国靠一万年不变的呆板打法占据这个国家最精华部分的三分之二。这种形式的大一统和内部的对立与分裂成了民族的顽疾,至今不愈。
炮灰只是灰内心其实不傻,唐副师座这样面善心狠的角色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哦,平时你是老爷趴在我身上吸血,日本人打过来了就和我说关云长岳武穆为国捐躯。我的命再烂好歹也是自己的/爹妈妻儿的,我凭什么豁出去这爹生娘养三魂七魄百八十斤去拼命保卫老爷你的产业。打生打死打赢了,我还不是给你纳税完粮,遇到荒年重症瞪眼等死老爷们会心疼援手?日本人固然最坏,可中国人善待过中国人吗?所以,最后炮灰团去对岸打绝户仗,大家信的是龙团长,因为龙文章和他们同命也怜惜他们的命,换了别人安排不了他们过江。过江若积极脑子有问题,一句话怼过来:“你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精忠报国风低吹牛羊咔嚓叮当,那你们先过呗?”
自己的总结,《团》剧在我内心伟大地位难撼的理由如下——
1、历史、文化作品、影视剧的视角往往都是大人物,特别是皇帝(英雄夜宴无极黄金甲什么的)。而团剧是为大多数人而非为大人物而拍摄的,它的立场更充满善意和悲悯。小人物才是历史的脊梁,小人物才会唤醒我等的共鸣;
2、它用小书虫的角色提出了问题——我们的民族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仁者见仁愚者如我只代表我自己提出一个观点:我们民族的精英和人民往往利益对立立场割裂,只有形式的大一统而没有凝聚的人心和共同价值观以及共同利益,于是承平盛世貌似庄重威严,危难之际打回原形一盘散沙乌合之众;
3、以往的战争类型剧往往鼓励牺牲、宣传战死、崇拜英勇、强调献身。按照《银英》的观点,躲在绝对安全的战场之外歌颂战争和死亡的行为,充满卑劣且心怀叵测。而在《团》剧里,几乎是第一次去正视和肯定生命的价值和活着的权力,特别是龙团长跪给麦师父的那段台词:”求求你教教他们怎么活……”。
4、《团》剧塑造了太多如此生动,可信的角色,而不是符号化的概念人物或者漫威英雄。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是战士,最后有可能不幸的成为英雄。连人味都没有的英雄,也只能去满足手撕皇军靠意淫获得快乐的观众。
一些人物印象:
龙文章:他不伟大,因为按照他的出身,家世、职位,不讨上司喜的性格,屌爆了的人脉圈,他几乎没机会在我们这种国家的历史里伟大。但是他是我们自己,也是值得我们信赖和跟随的领导者。他值得信赖是因为,他懂得如何带领弟兄在战争里活下去,也能够为了自己的信念理想而并非别人的口号欺骗赴死轻生。一身流氓无产者的习气,但从未放弃做人的底线。读书识字不多但洞彻大道理,具有丰富的人性。对别人的生命充满怜悯,对别人的牺牲充满愧疚,哪怕是为对的事情的牺牲,仍然会愧疚(中国人真的甚少愧疚)。永远忘不了他和弟兄们初见的那句话:“走啊,我带你们回家。”跟着这样的人,无论生死,魂都不会丢,也回的了家。
孟凡了:他之所以这么讨厌,或者说他故意这么让人人讨厌。是因为他在内心对自己的背弃(理想与信念,还有世界观)。罗严塔尔说过“背叛是英雄的特权”,可孟太爷不这么认为,他对自己的背叛深以为耻,于是用一种七伤拳的方式输出伤害,自残的时候才能获得偶尔的内心平静。可其实,他是龙文章的一体两面,他是软弱的那一面。小太爷是个好人,他把小醉送人是最伟大和高尚的心灵体现。他和那种只在乎自己的人不同,他心里装着别人心疼别人所以才不享用和耽误别人。好人得到善终,在小说的结尾,无间道里日夜煎熬的是虞师长,孟凡了先是得到了父亲的和解,最终得到了白菜猪肉炖粉条——灵魂的平静,偶尔想想团长弟兄们和小醉,这一生终于烦了。
兽医:他是典型的中国父亲,而兽医的死也体现着,这个民族慈悲心与坚韧的“父性已死”。举个栗子大家都懂,中国是“巨婴国家”。这世上不缺爹,众多年过半百或已为人父的中老年男子比比皆是,但是戾气充足,无情无义。后来炮灰团一波流过江,多少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因为兽医已死,勇敢而软弱的我们再也没机会从这样的父辈身上学会如何成为一个“父亲”。
林少校:阿译在我心里,其实和不辣才是亲兄弟,和内心每日沸腾而挣扎的孟副官不一样,他们内心干净而单纯,就和王家卫电影里评价洪七的台词一样——“他的刀快,因为他够简单”。简单是阿译和不辣这种人的力量源泉,这样的人也更容易获得内心的快乐和平静。他们不用像孟凡了那样去找魂回来,因为从来都没丢过。他和不辣的区别就是他读书较多于是更自寻烦恼,每天为日益糜烂的战局忧心,而不辣是有吃的就会很开心,遇到小东洋打就是了,胜败其实并不太介怀。
虞师长:他不惜命特别是别人的命,表现的很不怕死(无法考证),也许热爱国家痛恨入侵,但和国仇家恨相比更重要的其实是名利之心炽烈,强调军人有原罪,为牺牲而牺牲即是赎罪,不听解释不问理由(现代社会甲方的口头禅“我不管,反正我要XXXX”)。外表傲娇内心脆弱。作为一个中二少年,巨婴师长,战局如此糜烂让他失望简直是众生误我,完美的是自己,肯定是世界错了。军姿仪容不错,阅兵的话是带队走正步的好把式。
唐基:标准的中国体制内中高层干部人设,为人城府八风不动,举止得体语言友善,面带微笑笑完拔刀。损害众人和国家民族的利益,来攫取并填充割据团体和本势力的利益。国家死活与我何干,天塌下来有别的憨子去顶,今天这个局面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也不差我一个,以公奉私大家都这么干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嗯,基本上就是这样——但唐基没错。有养育肥大唐基的土壤则必然会生长唐基。新朝肇始播下种子,有充足的时间就可以发育并收获千千万万的唐基……。劣币驱逐良币,做唐基不会被惩罚却常常受到褒奖,那么人人都会学习做好唐基。
豆饼:看着可怜仔细想想更可怜,从古到今从没人善待和在意的农民子弟。电视剧里豆饼从没被待见过有他不多没他不少,现实生活里豆饼们只能在农村和爷爷奶奶彼此陪伴,因为父母打工的城市不允许他们读书。
时间关系,以下以孟凡了腔调评价其余众人——
迷龙:假扮军人的东北黑社会,从满洲跑路到西南的逃命教科书,欺男(殴打同袍)霸女(淫辱念慈)无恶不作;
克虏伯:并不专业的炮兵,37毫米炮平射土木完备的步兵阵地(那炮理论上是打坦克或者工事的)。为了满足自己的个人爱好而浪费国家炮弹,下了阵地特别浪费粮食的死胖子;
董刀:喜欢用冷兵器切割对方肉体,内心冷酷崇尚暴力的滇省暴徒;
不辣:自带BGM的十八线男歌手,唱功尴尬,历史上最差《刘海砍樵》;
蛇屁股:其实这个角色找个真广东人更好些;
小醉:一切以谋生为目的的卖淫,值得心疼可怜而并不肮脏;一切以虚荣和物欲为目的的卖淫,可怜但是肮脏;一切以谋生为目的婚姻,不值得可怜并且比卖淫还肮脏。
念慈:完美太太,还自带儿子,我很遗憾遇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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