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2-04

推拿:从心而动——论嫂子为什么可以不漂亮

看了《芳华》被黄轩圈粉。说来好笑，几乎从来没有被一个大陆明星圈粉到还想补课的，而《芳华》居然是我看他的第一部作品。
自然而然，首先补课《推拿》。
我一直认为自己不适合看娄烨的片子，过于艺术化，而过于艺术化的电影往往会追求过于主观的视觉表现手法，比如王家卫，比如娄烨。而我个人是不喜欢太有个性化风格的作品的，因为我看电影是希望导演站在理解大众审美的基础上搞创作，作品至少是考虑到了大多数人的理解能力和审美视角的。个人风格过于显著的作品，需要的也是观众去贴导演，主动去理解，费尽心思解读导演的创作意图，我觉得这就不够亲和。
呵呵，可能这种希望导演更具有服务大众意识的想法，也是一种职业病吧。。。
综上所述，看娄烨的片子，我从一开始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打开了腾讯视频的弹幕。。。然后就开始了这辈子最糟糕的一场观影体会。
电影开头就是一条条弹幕抱怨看不懂，镜头晃的头昏，到中断也是无数评论演员丑的弹幕。。。我为什么不关弹幕？？因为到这个时候我的整体观影心情已经low到极点，根本无所谓关不关弹幕了，最后演变成干脆想研究一下弹幕还能扯出什么垃圾玩意儿，现在观众的水平到底可以低到什么程度。。。
反正一部影片看完，我是一点心情也没有了。。。草草写了个短评就结束了。
但，在众多弹幕中，有一条给了我一个启发，我一直记得，那句评论是，盲人看不见，都是凭气味和声音感知世界的。
现在想来，有时候极端个性化的电影可能真的是有魔性的。不一定会当场打动你或者感染你、启发你，但有些十分鲜明的场景和意向会印在脑子里，某一天突然跳脱出来，让你恍然大悟。
当我看《推拿》的时候，还是把它当做一部普通的电影，换句话说，就是拍给健康人群看的电影。给健康人群看的电影，首先考虑的是健康人群的审美和心里感受度，是站在健康人群的角度来看残障人士，在这样的电影里，残障只是一种设定，残障人士对世界的认知，他们对外界的心理反馈似乎和健康人士并无本质上的不同，在这样拍给健康人群看的电影里，残障人士的女（男）朋友也是美丽的，似乎只有这样的外貌才能获得爱情的青睐。
所以，当嫂子这个人物进入观众视线时，不要说满屏的弹幕，就连我也受不了，作为视觉系观影人，没有眼缘怎么看戏？！视觉享受是第一条标准，尤其还是让郭晓东和黄轩都抢的嫂子。。。。
虽然我很快就能理解，对于盲人来说，外表的美丑其实没有意义，声音和皮肤的感觉可能更重要，但是。。。理论上接受，实际上还是受不了。。。
现在想想，可能也不全是弹幕的问题，毕竟我是靠眼睛感受世界的观众，看到这位女演员和男神级别的两大男演员的互动还是有点膈应，不是限制级的问题，而是颜值匹配度的问题。
那么，导演娄烨真的就找不到一个看上去更加漂亮的盲人女演员了吗？显然不是。。。那么为什么呢？
黄轩在《推拿》宣传期间有过一次访谈，提到在盲校体验生活那段时间，有一次晚上去找新结识的盲人朋友聊天。敲门时他听到里面有对话声，显然里面的人都是很清醒的日常时间。对方来开门，把他迎进去，这时候他就觉得有点奇怪，直到进了房间门被关上后，他才发现问题所在。。。房间里一片漆黑，没开灯，窗帘也是拉上的。。。他一下子就开始心慌，然后提醒两位盲人朋友，对方才意识到这个空间已经闯入了一个靠视觉才能感知世界的朋友，于是赶紧去开灯。
我看到这段谈后突然意识到，何止是美丑不重要。其实残障人士和我们之间的差异，是感官上的完全不一致，尤其是视觉障碍者，在失去这个最重要的感官之后，盲人的世界可能更接近鼹鼠，这里当然不是贬低他们，我只是突然意识到，这种巨大的感觉上的差异，其实带来的不仅仅是体验，更重要的对外界的认知，世界的形状，甚至可能是三观的构建。
如此，审美的标准就显得格外不同了，当我们凭着眼睛判断美丑时，他们是闻到了某种让他们心动的味道，听到了一段如春风过耳的美妙嗓音，触摸到一小段白嫩的肌肤。。。所有这些在他们的脑海里形成的是一个女神的形象，一个美若天仙的存在，而这种因气味、因触觉、因听觉而产生的“心动”又是十分主观的体验，是没有客观标准的。
和视觉动物不一样，我们的审美观会有一个大众趋同的过程。靠眼睛认知世界的过程，每天都在接受外界制定的标准，用以限定我们自己的判断。比如漂亮的定义，现在的世界崇尚大眼睛，高鼻梁，白皮肤，小细腰。。。于是，我们就给视觉审美设下这样的标准，定义美丑。
但是盲人的世界是不会存在这样的标准的，什么样的气味才是应该让人心动的？什么样的皮肤质感才是令人感到愉悦的？什么样的嗓音可以突然抓住你的耳朵？没有特定的标准，一切从心。
影片中的一个细节就是小马第一次对嫂子动心，恰恰是嫂子刚刚沐浴后，所以嗅觉感知在那一瞬间产生的心动才是最重要的。
在突然想通这个关于审美标准的问题后，我突然意识到娄烨的高明。
影片中另一个盲人姑娘是梅婷，美丽的梅婷喜欢小马，却始终无法得到对方的青睐，她换来的是老板秦昊的追求。。。看电影的时候真替小马捉急啊，这么漂亮的美眉，你倒是上啊！你眼瞎啊！
。。。嗯。。。
好吧，后来想通了，梅婷在我眼里是美的，但在小马的意识里，她并不美。有一些东西恰恰是目前电影艺术最大的缺憾，因为电影艺术恰恰是视觉的艺术，它就是一种只能放大视觉感受的艺术表达方式。
那么，小马的主观感受，其实作为观众是完全无法感知的。比如梅婷的味道在小马的鼻子里是什么感觉？比如她的声音是否悦耳？这些过于主观的体会，观众是无法感知的，只能通过小马漠然的表现看出来，他对她完全无感。
那么秦昊呢？秦昊就是另一种盲人的代表。他不想用盲人的办法感知世界，他在努力用健全人的世界观生活，所以他判断梅婷的标准基于来按摩的客人，那一声一声“好漂亮”给了他健全人的审美评价，他据此判断出，梅婷是个美女。。。不是盲人世界主观评判的，是基于大众公认的美女。。。
我突然意识到，这部电影真的是太棒了！于是我刚刚把四星改成了五星。
在本文的开头，我说过我不喜欢娄烨的原因是因为他过于主观的电影表达方式。但在回味和思考这部电影时，我突然意识到，从心而生是多么宝贵的经验。。。
当我们越来越离不开大众点评、豆瓣这样的平台时，我们其实就越来越依赖公众给予我们的价值评判标准。我们的三观和审美就越来越趋同，在不知不觉中丧失主观的价值判断，成为被人潮裹挟的一员。
但《推拿》，恰恰给了我一次反思的机会，一个不符合大众审美观的女主角，一段完全无法让人理解的迷恋和性冲动，让我突然看到了那种纯粹发自内心的体验是多么宝贵。为什么我们都在潜意识里认同别人的观点？活出自我难道不是身而为人的本能？而最重要的，爱情的冲动，难道不正是最个人的体验吗？
所以，小马最后选择了发廊女，这个人物的象征意义特别有趣。她的确漂亮，符合视觉恢复后的小马的审美。但她的身份和过往，是不会被任何一个男人轻易接受的，但小马不在乎，因为他体会过那种从心而动的生活，自己看重的、喜欢的、在乎的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