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水中仙——《水中仙》观后感

我很久没用正常的播放速度看电影了,很显然,我没有足够90分钟的时间和耐心留给一部电影,我既不为了解一个故事,也不打算追逐某位明星的面孔,吸引目光的是那些电脑制作的火爆场面,在爆破燃放荷尔蒙的同时,让我平日里紧崩的神经松弛下来,成为业余时间里从容的旋律节奏;但是,这有一个前提:我希望平静下来。而实际上,这几个月来,我的思路随着夏日热浪一波波的来袭,其温度也在随着水银柱的攀升在水涨船高,在希冀用热度融化历史、青铜、文字和铁幕的同时,也在与高温和湿热竞赛,糊口和写作占用了我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除了睡觉以外,我几乎再没有其他的盼望。电脑里的电影越积越多,周末用三四个小时看六七部电影,这其中并无丝毫享受可言,只是沿着曾经的爱好将多年培养起来的习惯囫囵吞枣地继续下去罢了。就像常言道:没有时间休息的人,总有时间生病。密集的写作占用了我大部分的精神资源,我甚至来不及、也没有心力去生病,但是,感冒并不以主观愿望提前或迟到,我得说,它来得刚刚好,我被卡在两个写作的间隙,前面的情思已经被文字铺排的心曲随暑热送走,后面的言路还未被灵感借秋风寄来,正是在这种断续的环节上,才真正考验一个人的天赋和耐心,可惜,两者我都没有,我像一个有劲儿没地儿使的莽汉,向记忆和书本猛烈开火,寻找回应的挑战和邀请,为文字的切入和用力打开一线灵光,结果我铩羽而归,最先抗议的不是大脑而是嗓子,和肉身周旋日久,让我对它的运行规律有了粗浅的了解,嗓子的不适往往预示着一场感冒的悄然来临,这个时候我应该理性的调整饮食、用药,以及相应的增加休息,可惜,我非但没有吃药、早睡,在继续平日的作息时,竟然采取了“以毒攻毒”的重手法,利用辣椒和大蒜为红肿的喉咙回春。结果可想而知,第二天我就说不出话了。我开始吃药,显然是亡羊补牢,感冒已经在一夜之间占领了意识和身体,我像梦游一样拖着身躯上班、工作、下班,晚上坐在电脑前,真的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我应该对自己的状态恼火,可是我的内心像是被混凝土浇灌了一样,漂浮不起丝毫的情绪,我负隅顽抗,坚持不去睡觉,虽然已经疲倦得挪不动一根手指,但是我还不愿意就这样被睡眠俘虏,就算我无法挥笔,也要坐在这里反省自己是如何失策并坠于这样一个尴尬处境的,距离午夜还早,这让我有时间去看一部电影,也许是两部……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看了《水中仙》,讽刺的是,若不是因为我无法写作,以及在与感冒的抗衡中耗尽力量,我恐怕没有耐心一口气看完它,故事从渔夫下网打捞上一个女人开始,这本身就意味着一个童话的开始。故事拍摄地在爱尔兰,导演和男主角都是爱尔兰人,对于远在西半球的爱尔兰,我这样一个在汉语中生长的人能够了解多少的,大约只知道那是一个盛产威士忌、音乐和神话的地方,除了“爱尔兰共和军”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为这块神话之地带来些许负面影响,恩雅、U2的音乐倒是深入人心,当然,还有银幕上的爱尔兰面孔,比如这部电影中的柯林•法瑞尔,在这部电影中他操着爱尔兰口音横穿画面始终,但是,在这部电影中他的锋芒却被饰演他女儿的小演员占尽,如果观影者不喜欢这个故事,我得说,小演员的表演堪称亮点。
渔夫是个倒霉蛋,心爱的女儿患有肾衰竭,除了定期做透析治疗外,就是等待遥遥无期的肾脏捐赠;渔夫和妻子离了婚,两人曾经都是酒鬼,离婚后女儿的抚养权归属母亲,渔夫从此戒酒,而他的前妻依然酗酒;渔夫心底希望可以取回女儿的抚养权,不过,从现实角度来看,这个愿望很难达成;渔夫有心事的时候,就去教堂找神甫告解,除了神甫,渔夫在小城里再没有一个朋友……
被打捞上的女人精神恍惚,仿佛失忆了一样,渔夫将她安置在自己母亲的小屋中,围绕在这个“水中仙”身上的故事就像海岬上漂浮着神秘的雾气,渔夫对“水中仙”的疑惑和好奇让他将这个故事讲给了女儿和神甫。不同于只能保持沉默的神甫,聪明的女儿察觉到一贯拙舌的父亲竟然讲出如此迷人的故事,这其中必有蹊跷,她驾驶自己的电动轮椅悄悄跟随父亲,果然发现了“水中仙”在现实中的存在。女儿体现了一名学者的潜质,她从图书馆借来关于“水中仙”的所有图书,从理论层面研究这位从神话水域登陆现实生活的“水中仙”;这边厢,渔夫带着自称“奥丁”(爱尔兰传说中“水中女神”的名字)的女人去打渔,奥丁天籁般的声音,和来自海底的语言让渔夫悠悠神往,很快,渔夫发现伴随奥丁的出现,他的好运气来了,从龙虾到鲑鱼,他网网皆中,这更让他相信奥丁是真正的“水中仙”;女儿和奥丁见面了,所谓开卷有益,小女孩儿头脑中装满了赛尔克人(水中部族)的神话,并似乎确定奥丁就是一个迷路的赛尔克人,面对女孩儿的追问,奥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奥丁的隐蔽的存在于一次渔业检查中被公诸于世,在不大的小城中,渔夫和“水中仙”的事情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一次,在奥丁教女孩儿游泳的时候,她们发现了奥丁的“海豹外衣”,根据神话记载,将“海豹外衣”掩埋,“水中仙”就可以在陆地上待七年,两人将“海豹外衣”和这个秘密一同埋在了花园中;随着“海豹外衣”的出现,奥丁的赛尔克族丈夫也登场了,他带着沉默和阴郁的目光来到了这座小城,寻找他的赛尔克族妻子;在年度的“赛舟会”上,女孩儿为了确认奥丁赛尔克人身份,不惜铤而走险投水以验证奥丁的来历,奥丁救了女孩;同时,爱情也在渔夫和奥丁之间降临了,似乎现实中发生的一切,都在按照神话的叙述中谶般渐渐吻合;渔夫反而开始害怕,因为生活使他又看到了“希望”,他去找神甫,神甫对他说:“我们永远都不该失去希望。”奥丁的出现改变了渔夫的生活,也改变了渔夫的未来,那个沿着惯性随波逐流的未来,渔夫只是隐约感觉到将会发生什么,或好或坏,一定会发生,只是他没有发现,这改变已经发生了;一次意外且巧合的车祸将女孩儿、前妻和前妻的男友送进了医院,医生在回天乏术的男人身上找到了器官捐献卡,并且和女孩儿的配型吻合,事不宜迟,为女孩儿换肾的手术火速展开,似乎,奥丁的惟一的愿望已经实现,而她的赛尔克族丈夫也在医院找到了她;渔夫似乎不能承受现实中发生的幸运和美好,在他戒酒两年后,他又一次喝醉,并将居于神秘迷宫中心的“水中仙”送回海中的孤岛;电影中最具深意的一幕上演了——至少我是这么以为——渔夫和神甫在教堂外面见面了,酒醒的渔夫和晨练的神甫在一棵大树下对话,神甫说渔夫的问题是“享受不了好运”,他说出了一句普世性的警句:“Misery is easy,Happiness you have to worked at。”(“痛苦很容易,幸福却是需要你努力争取的。”);手术成功的女孩儿回到家,发现奥丁已经不在她有些落寞,渔夫偶然听到电视中放出奥丁唱过的歌曲,才发现歌声并非来自海洋深处的神话王国,只是罗马尼亚的民间歌曲罢了,这时渔夫幡然醒悟,也许他明白奥丁并不是一个神话,也许是他明白了神甫话中的玄机,抑或是他明白这就是他的生活和爱情,总之,他再次将“水中仙”从孤岛上打捞起来,这次,用的不是渔网而是他的一双手和一颗心;“水中仙”的身份此时也大白天下:奥丁是罗马尼亚的毒贩子,他的赛尔克族丈夫是她的同伙,在海警对他们进行搜查的时候,“丈夫”让她背着海洛因逃走,奥丁在爱尔兰的海浪中筋疲力尽,就在她就要葬身海底的时候,被渔夫的网打捞起来,“水中仙”也就在异乡找到了一个陆地之家……这不禁让我想起诗人的一句话:“生活中的离别,没有太多诗意。”如果我能将这句话从“暴乱的青春”中挪移出来,那么可以说,我们终究无法“诗意的生活”,因为,一切神话都有终结之时,无论是政治神话还是爱情神话,只是,我愿将情感和期许给予后者。“水中仙”的神话叙事到此完结,但是,现实叙事并未行至尾声,当渔夫和奥丁返回的时候,“丈夫”和同伙已经不请自来,他们是来寻找奥丁的“海豹外衣”或者说海洛因的,故事起自大海,也要在大海上终结,不会游泳的赛尔克族丈夫终于魂归大海,“水中仙”也被警察带走……至于故事的结局,我就乖巧的保持缄默,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亲自触摸整部电影的叙事。
电影结束后,我一直在想:这究竟是一部爱情电影还是童话电影,或者两者都是?它将叙事主线附着在神话和爱情之间,在加上现实的第三维度,开列出的空间就足以让整部电影在这个庞大的框架下纵横驰骋,故事以给出谜面却扣下谜底的方式讲述,这种方式并不新鲜;那些现实中的巧合也是框架本身蕴藏的叙事着力点,整部影片可以说是标准的匠人之作,导演并不平庸,但是才华有限,大凡这种情况才最让精神创作者烦恼,平庸的人自觉远离艺术,天才则生长于斯,对于介于天才和庸才之间的求索者而言,坚持还是放弃,这真是个难题。
影片中有个小小细节,渔夫在向神甫告解的时候,引用了希腊神话中“迈达斯”的故事,这位小亚细亚中西部古国佛里吉亚的国王,除了著名的“金手指”故事外,就属“驴耳朵”的故事流传广布。太阳神阿波罗和牧神潘比赛吹笛子,迈达斯将胜利判给了潘,阿波罗为了报复迈达斯,将驴的耳朵置换了迈达斯的耳朵,这个比喻大约也有讽刺迈达斯有耳无听的意味,类似于汉语中的有眼无珠加对牛弹琴的双重所指。而到了渔夫和神甫在大树下对话的一场戏时,远景的大树下一头驴子正在低头吃草。
也许是立场和角度的关系,观影中我对于爱情的叙事不起共鸣,吸引我的除了爱尔兰神话外,注意力倒是在别的地方跑偏,比如说,我就很关心小女孩儿的电动轮椅。根据电影中的交待,这个轮椅是免费给女孩儿用的,捐助机构是民权委员会(CRC),我估计这是“Civil Right Committee”的缩写(我洋文不好,在此求证方家)。我就在想这个“CRC”究竟是什么机构?电影给出的信息大约如此:医疗机构根据患者(比如电影中患肾衰竭的女孩儿)的家庭收入情况,向CRC申请免费或打折的医疗服务、药品或康复器械,这也就使得像电影中表现的低收入或“有困难”的家庭,可以享受公平的社会保障。我怀疑CRC是一个半官方或非官方的组织,它与医疗机构(或许不仅仅涉及医疗领域)之间保持着良性互动,作为政府和私人地带之间的“第三方力量”,CRC发挥着两者无法替代的作用,作为政府行使公权力的范畴强调公平,按照我们的说法“先来后到”,就像电影中等待患肾的女孩儿,按照她向医疗机构(如果是公立)提交的申请顺序,决定她何时能够进行器官移植,当然,既然是公立医院,那么手术应该是免费的;如果是私人诊所,那么就遵循市场规律,只要拿得出足够的钱,随时可以进行器官移植,既然是私立机构,那么就得自掏腰包,根据电影的背景,恐怕女孩儿的情况无力支付高额的诊费,那么就得耐心等待捐献的器官一直排队到她这里。也就是说,完全依靠政府(左派),或是完全依靠市场(右派),都不可能完美解决个人具体的困难,当然,这只是理论模型,至少在今天西方民主国家里,大概不会出现极左或极右的政府,无非是偏左或偏右的政府罢了,按照秦晖先生的话来说,就是“权大责大”或“权小责小”的政府,至于“权力无限小,责任无限大”的政府,人类历史上还未出现,也许哪天乌托邦实现了,会出现这样的政府也说不准,不过我也怀疑,哪时候还有没有必要让“政府”存在;至于“权力无限大,责任无限小”的政府,世界上的确存在,但是屈指可数,顺着以上三种情况大家自己对号入座吧。
在政府与市场之间,公民无需坐等奇迹降临,因为公民也有结社的自由和权利,而像CRC这样的组织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穿行于政府和私人之间的空白领域,作为NGO这样的团体,在运作的过程中更注意节约成本,这本身是符合市场规律,通俗地说:政府机构花纳税人的钱;NGO花自己的钱,在对待“花钱”问题上,前者自然大手大脚,后者则要精打细算。NGO更像是资源和个体之间的纽带,政府拥有资源,但是在分配资源上不可能面面俱到;市场出售资源,遵循利益最大化原则,无法保证公平正义,而NGO则纠正了这两个致命性的缺陷。首先,在西方国家中,政府不能垄断一切资源,在政府管控之外,还有大量游离状态的资源;其次,也没有一个西方政府敢于将资源全部交由市场调控,上个世纪的经济大萧条已经让后来的政府心有余悸,政府要对市场进行及时的引导和干预,这是宏观意义上而言,政府无法在微观层面大包大揽,而这些领域恰恰是NGO大展拳脚的舞台。将社会中闲置或富裕的资源,送到需要它们的人手中,这就是我所理解的NGO功能。它以积极作用整合社会资源的同时,也在促进整个社会的和谐发展,如果说NGO是一个公民社会形成的标志,那么NGO的成熟和发展就是公民社会发育状态的实况纪录。
相对于目前我们所经历的社会转型阶段,NGO的出现是社会进程的必然,不过,我们NGO的发展并不乐观,与其说发展不顺利的原因,不如说这原因是否可以称之为“原因”,打个比方,某甲被小偷扒了钱包,问题应该出在小偷身上,你不能责怪某甲带了钱包。按照NGO和公民社会的辨证关系来看,我们的公民社会,只停留在起步阶段,而且照此情况来看,很可能长时间停留在这个阶段,甚至发生倒退。
这样来看,无论是爱情、电动轮椅,还是公民社会、普世价值,都不是坐等而来,幸福不是幻想的天堂、文字的空中楼阁、口号的“美丽新世界”,它不是依靠大词官文、统计数据、摆拍的笑脸可以证明的,幸福,应该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它既包括像轮椅这样弱势者迫切需要的器物,也包括每一个公民都乐意生活于其中的制度,而能否拥有这样的幸福,取决于我们为之付出的努力,就像影片中神甫所言:“痛苦很容易,幸福却是需要你努力争取的。”我相信,只有在每个公民的努力争取中,未来,才不会像“水中仙”那样的缥缈虚幻。


写于2010年8月12日至15日

水中仙Ondine(2009)

又名:水妖 / 奥丁

上映日期:2010-03-05片长:111分钟

主演:科林·法瑞尔 艾丽卡·巴赫蕾达-库鲁斯 德乌拉·基尔万 艾莉森·巴瑞 马里昂·奥德怀尔 托尼·库兰 Mary O'Shea Gemma Reeves 斯蒂芬·瑞 诺玛·谢汗 埃米尔奥斯迪那 Conor Power Olwyn Hanley Brendan McCormack 马克·达赫蒂 唐·威彻利 

导演:尼尔·乔丹 / 编剧:Neil Jord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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