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6-10-25

忍川之恋:《忍川》电影剧本

《忍川》电影剧本

原作/三浦哲郎
改编/长谷部庆次、熊井启
导演/熊井启
译/李正伦

1.字幕背景
木材上饱经百年以上风雪的木纹。
这木纹象白色的沙上划了几十根线条,又象白沙被风吹出来的涡纹,甚至象退潮时风平浪静的涟漪。
片头字幕:忍川

2.街
七月的骄阳当空,石头铺的马路上,东京市电车公司的电车铁轨,呈两条纵向平行线,发出幽暗的光芒。——摄影机以主观角度向前推。天空的雨云翻卷。电车顶上的导电架在电线下面刷刷地滑行。

3.桥
这里仍然保留着文明开化时期曾经一度繁荣昌盛过的商业区的格局,架在隅田川两岸的桥,线条挺拔,表现出建筑艺术的美。
电车发着隆隆的声音驶过桥去。

4.行驶着的电车里
电车开到桥的中央。
车里相当空疏,吊环发出有节奏的声音摇晃着。——
志乃(22岁)的后影,她正向景色宜人的窗外眺望。
她那乌黑的头发在头顶心打着髻,漂亮的衣服包住雪白的脖子,洋溢着一种古色古香的风韵——
志乃:呀,深川添了那么多新房子……
她仿佛发现了出乎意科的奇事,眨着那双眼梢微微吊起的细长眼睛,向窗外纵目眺望。
哲郎(26岁)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衫,和志乃并排坐着。他望看窗外笑着说。
哲郎:很早就有的啊。
志乃笑着回过头来。
志乃:我……简直象乡下人。
说看又向窗外望去。
哲郎回头看了看她。
电车摇晃着,吊环碰撞的声音正象他俩兴奋的心一样高昂。
哲郎抬起头来。
他的视线离开志乃望着虚空。

5.字幕
我最初认识志乃,
是在学生宿舍里举行
毕业生欢送会的那天晚上

6.学生宿舍·食堂(夜)
三月。
热烈的掌声。
毕业生欢送会正是高潮阶段。
坐在上座的一个很淳朴的高个子学生,正向二十几个同学发表演说。
热烈的鼓掌和怪叫。
哲郎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喝酒。
他也轻轻地拍了几下手,但听不进同学们说的话,而是陷入沉思中。
镜头对着沉思中的哲郞慢慢推进。
毕业生A:不过,(制止同学们鼓掌)我们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四年来,附近一带凡是卖酒的铺子我们全都去过,只有忍川一家,从来没去过就各自回家!
他的话出乎意外引起了反应,引起了大家平日里的郁愤心情。
B:忍川?
A:什么了不起的,那家小酒店老是那么一本正经的,我算没看中。
他说完,拍了一下C的肩膀。
C:东西贵得很哪。
D:没个喝头儿,酒淡得很。
毕业生B:你们去过吗?
满座骚然。
毕业生A把杯子里的酒咕嘟一下喝光,指着潮田说。
毕业生A:有一天晚上,潮田一个人悄悄地上忍川去了。他慢慢地掀起门帘溜了进去,可是被那个金字招牌式的女店员奚落了一番,垂头丧气地回来啦。
他说完,举座哄堂大笑,紧接着就安諍下来。
好奇的眼光都集中在潮田一个人身上。
坐在潮田左边的哲郎也注视着他。
潮田很不高兴,把酒一口喝光,瞪了毕业生A一下,便离开座位,独自上厨房去了。
于是,忍川的那位女店员好象引起大家的赞许,纷纷谈起。
A: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B:我可不知道!
A:潮田大概清楚……
D:忍川……
A:真是个好名字。忍川。
D:走!上忍川去!
大家嚷嚷着站了起来。
大家唱着民歌走出门去:

唱歌唱到天已亮,
海鸥在海港飞翔。
船儿出海去,
各去南北走四方。
船到鲨鱼岬,
烟波浩淼云茫茫。

只有哲郎一个人独自坐着没动。
毕业生B:喂,你不去吗?
哲郎:唔……
毕业生B:怎么啦?这是我们最后的一个晚上哪,和大家一起活动嘛!
哲郎:那你们先走吧,我等会儿就去。
哲郎一个人留下,喝着大碗酒。

7.同上·哲郎的房间(夜)
醉醺醺的学生们的民歌声渐渐听不见了。
摄影机从塞满文学书籍的书架开始,摇拍整个房间,然后停在空酒瓶、电热器上的鱿鱼干、几册外文书籍等等上面。
哲郎坐在桌前,借助台灯的光写信。
镇头从哲郎的背后推过去。
从而表现信上的文字。
哲郞的画外音:……大学医院里有一位前几届毕业的搞遗传学的同学,我把死去的哥哥的情况以及香代姐的病状告诉他,打听一下有没有治疗的方法……据说,香代姐的情况,过去称为返袓现象或隔代遗传,但现在的医学都是当作突然变异治的……
哲郎突然把写信的手停下来,抬头向前望着。
黑暗的窗玻璃上反映着他的面孔。
哲郎呆呆地望着自已的面孔,仿佛注视着黑暗深处的什么东西。

8.哲郎故乡的村子(白夜)
远景。
可以看到雪原中点着灯火的村落。
这是哲郎那种不安和恐惧心情所产生的幻影,但也是现实。
哲郎的画外音:……那位老同学并没有说请楚。不过,我想到死去的哥哥他们时,觉得我自己说不定什么时期也会出现那种精神遗传现象,有时心烦得晚上睡不着觉……
他的独白一直延续到下一场景。

9.哲郎家的院子(白夜)
摄影机从盖满雪的屋顶上面俯拍。
摄影机从吊车上拍摄雪景,然后象征性地向房屋的窗边移动。
戴着蓝眼镜的香代(36岁),仰脸从敞开的玻璃拉门望着夜空。
母亲(65岁)从她后面走来。
母:香代,在看什么?
香代:月亮……
母亲自己也向天空望望。
母:傻孩子……今天是旧历三月的最后一天,不会有月亮……
香代噗嗤笑了起来。

10.忍川酒店里(夜)
楼下的柜台上没有别的客人,只有那十个喝醉了的学生,一字儿排开。
哲郎坐在一头,已经喝得烂醉,手里拿着仍然有酒的酒壶伏在柜台上。
他的脸部特写——
这个画面上伴以毕业生A的画外音“来酒啊!酒!”
厨师的画外音:来啦!
毕业生B的画外音:喂,大家不要客气,喝呀!
酒客A的画外音:吃饱了,喝足了,老前辈!
大家一醉照例是扯着喇叭嗓子大讲方言。
这些方言土语引起了女人们发笑。这时候,听到楼上不用拨子而用指甲弹的三弦声。
酒客B的画外音:弹的真好!
酒客A样子十分滑稽——
酒客A的画外音:噢,还是那边的好吧,老前辈!
毕业生B的画外音:这家伙……
笑声——
毕业生B的画外音:管它呢,喝吧,喝吧,喂,猛喝呀!
笑声中,哲郎抬起头来望了一下,立刻又闭上眼睛。
也许是睡着了,那只酒壶脱手,在柜台上打转。
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他的手泡在酒里。
柜台侧面的客座里,学生和女人们在大声说话。
镜头的焦点渐渐从哲郎移向毕业生B,哲郎的脸变得模糊了。
厨师:这么说,各位都是青森县的人啦?
毕业生A:对啦,对啦!
毕业生B:全凭一根钓杆钓弁天岛的真正金枪鱼,你知道吗?
厨师:现在还是用这种方法?
毕业生B:去年的暑假钓到了一条六十九贯(注1)重的家伙哩。
女甲:啊,真的?
酒客B:又吹起来啦!
毕业生B:和你一模一样!
女甲:真対厌!
酒客A:不对,不对。他是夸你哪,说你长得好啊。
哄堂大笑。
——有人慢慢地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脚上穿着白布袜子,和服的下摆随着她的步子在飘动。
女乙的画外音:喂,那鱼卖了多少钱啊?
毕业生B的画外音:九万元。
女甲的画外音:啊!
女乙的画外音:好大的价钱!
哲郎邻座的毕业生A挨近哲郎身旁耳语。
毕业生A:嗨,你看,这就是不理潮田的那个女人。
哲郎抬起矇眬的眼睛,定睛向毕业生人颐指的方向望去。
现实中的一切声音都静止下来。
下楼人的前额拨开暖帘,露出身影,这是一个梳着垂髻的姑娘——志乃。
她走过哲郎他们身边,扭头略打一下招呼。捧着放酒瓶的盘子,从柜台旁边的走廊正要朝厨房走去。
哲郎的画外音:(粗暴地)喂,等一等!
志乃回过头来。
哲郎:给拿杯冰冷冰冷的水行不行?
志乃:好!
她微笑,膝盖略弯一下,作了个行礼的姿态,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处。
志乃答话时的这一声“好”,象是某种音色一样在哲郎的耳朵里留下了余韵,他凝神向前注视着。
一片哄笑声。
——现实中的一切声音又高起来。
大家还是热中于谈金枪鱼,没有注意到志乃。
女乙:你说,怎么个钓法呢?
毕业生B:嗯,那简直壮观极了,金枪鱼的力气可真大……
酒客A:对,等你知道它吃食的时候,钓丝已经嗖嗖地被它拖出去二百寻(注2)啦。
女乙:二百寻?
酒客A:一寻大概有这么长,所以,有这二百倍啊。
哲郎:……唔,是她不理潮田吗?有些难以相信哪……不过,人不能光看外表。奇怪,奇怪。
哲郎把双肘撑在柜台上,托住了那沉重的了领,重复地自言自语。
没想到正在这个时候——
志乃的画外音:让您久等啦。
哲郎回头一看。
志乃已经手拿杯子站在他面前,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
志乃:请吧。
哲郎觉得在人家面前露了怯,只好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直着眼睛看着志乃。
哲郎:你,刚才听到我自言自语了吧?
志乃抹着桌子微笑着直率地点点头。
志乃:只听到你说人不能光看外表。
哲郎:我那说的是你啊。
志乃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
哲郎:是你不理潮田了吧?
志乃:啊呀,谈不到理不理的,只是他太暴躁哦!
哲郎:不暴躁,就理他吗?
志乃:(噗嗤一笑)那也得看人。
哲郎:我这个人怎么样?
他脱口说了这句话,仿佛酒醒了似的,把视线移向了别处。
志乃:(笑着,歪着头想了想)唔,今儿晚上才第一次见面,还不知道呢。
哲郎:是吗?(随便地)那么,我明儿晚上还来。
志乃:请来吧,您方便的话就来吧。您要找我的时侯,我立刻来见您。
哲郎:叫什么名字?
志乃:我叫志乃。

11.学生宿舍·哲郎的房间(第二天早晨)
朦胧的晨光从窗子射进来。
哲郎睡着,满面油光。
电车的铃声、车轮声。
他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可是,他皱了皱眉,酒还没醒,便用拳头敲敲脑袋。
——他凝视虚空。
哲郞的画外音:……叫什么名字?
志乃的画外音:……我叫志乃。
他起身拉开窗帘。
屋子里立刻明亮起来。
他打开玻璃窗。
穿着睡衣,在窗台边坐下来。
眼光望着桌子上。
哲郞的画外音:昨天晚上给妈妈写的信,看来是多余的了。
桌子上的信封:
青森县南部郡汤田町字小国
三浦久

12.忍川酒店里(夜)
哲郎挑开门帘,打开拉门,悄悄进来,就在靠近门口的角落里找个位子坐下。
今晚人很多。
有学校的教师模样的人,有公司职员,也有安度晚年的商人。大家喝着酒,非常热闹。
女店员甲正在收拾用过的杯盘。
女店员甲:您来啦!
哲郎:(小声地)来酒,请志乃来。
女店员甲:(懒洋洋地)是!酒一壶!
厨师的画外音:是!
哲郎等待志乃,看着摆柱旁边的花。
志乃从楼上下来,和昨晚一样用前额拨开门帘出现在店里,寻找哲郎。
从她的角度所看到的店里——
客人:春天真好啊,它会使你的心房跳动。怪不得在英语里把春天叫作弹簧(注3)!
厨师:老板,您说得真有意思!
志乃发现了哲郎,露出明朗的笑容。
正在等待志乃的哲郎的背影。
志乃向哲郎走去。
客人:啊呀,志乃姑娘,任何时候看到你,总象个少女一样,真漂亮!我也想和你坐一会儿哩。有知心人吗?
志乃:(笑着)噢,象一对木偶一样也好啊!
厨师:志乃姑娘。
志乃:是。
厨师:一号桌子上的。
志乃从厨师手里接过酒,来到哲郎身边。
志乃:您来啦。
摆好酒怀和筷子,坐下。
哲郎:昨儿晚上对不起……
志乃:您真的来啦。请喝。
斟酒。
哲郎咋晚上那种气势不知哪去了,现在他只是默默地低头喝着志乃给他斟的酒。
尽管如此,志乃也没有显出什么不高兴的样子,一直微笑望着哲郎。
志乃:就住在附近?
哲郎:学生宿舍,从那条小巷拐过去就是。
志乃:噢,就在尽头的地方?
哲郎:嗯。
志乃:我常常从那儿过。宿舍里的学生,总是那么热闹。昨儿晚上是什么活动?
哲郎:毕业生欢送会。(喝酒)
志乃:(点头)您也毕业了吧?
哲郎:不,还没有呢。
志乃:……(向他望着)
哲郎:觉得奇怪吗?
志乃:奇怪什么?
哲郞:老实说,早就该毕业啦……
说完又喝酒。
时子的画外音:志乃姐!
哲郎回头看。
时子:楼上在喊你哪!
志乃:(心不在焉地)知道啦。(給哲郎斟着酒)平常都是上哪儿喝酒?
哲郞:常去的地方是高架桥下的那家杂烩馆,再不然就是电车路旁边那家酒馆。
志乃:偶尔也上我们这儿来吧。
哲郎:……(默默地喝着酒)
女店员乙在楼梯脚下喊。
女店员乙:志乃姐,楼上等得你着急啦。
志乃:(回过头去)你先跟他说,我现在有要紧的事情。
她笑着给哲郎斟酒。
哲郞对此反而感到不舒服,觉得呆不下去。
哲郞:……志乃姑娘。
志乃:嗳?
她望着哲郞。
哲郎听到她答应一声,便站起身来。
哲郎:因为昨儿晚上跟你有约……所以今晚儿只来这一次。光是听到你说这么一声“嗳”,我也就可以回去啦。
哲郎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钱来。
志乃站起来。
两个人的目光相交。
哲郞默默地离开了座位。
摄影机从店外拍摄——
哲郎打开门走出来。
志乃一声不吭地送他——
镜头向隔着玻璃门的志乃的脸推近。

13.白天的大街
人群拥挤的大街上,哲郎迎风走来的特写。
镜头的焦点从哲郎移向他背后走着的群众。
哲郎的脸是模糊的。
哲郎的画外音:白天,我不相信志乃。……不能不怀疑,志乃的好意不过是这种行业上的表现而已。

14.哲郎的家·里屋
旧历的女儿节(注4)。
暗淡的光线下,躺着一个很大的京都玩偶,使人看着很不舒服。
香代抱起那玩偶,它的头已经坏了,快要掉下来。
母亲把菱形的粘糕装在高脚盘子里供起来。
香代:妈,我们家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有这个娃娃的?
母亲:这个,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有的哬,去世的爷爷大概知道……妈可不知道啊……
香代抱在怀里的玩偶的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既陈旧又苍白。
……镜头的焦点靳渐模糊。

15.雨天的人行道(夜)
六月。
从雨伞上溅起来的水滴发着光亮——
哲郎的画外音:可是,到了晚上,我对志乃又觉得无可怀疑的了。
哲郎撑着伞柄,默默地走着。

16.忍川的门口(夜)
下着雨。
哲郎:我不能不真心实意地相信志乃的好意。

17.忍川·店里
镜头从下着雨的院子里推进——
店里的顾客和女人,全都换上了夏装。
老板娘送走客人回来,瞅了哲郞和志乃一眼。
志乃满不在乎。
志乃:这么说,那一带您是很熟悉的啦。
哲郎:这个……
志乃:常常上深川去吗?
哲郎:每个月总要去两三次,多的时候,每个星期天都去玩哩。
志乃:这么说,简直是爱上那地方啦。
哲郎:除了上学校去的那条路以外,这是我在东京最喜欢的一条街了。
志乃:(兴奋地)深川是我出生的地方……战时疏散到栃木去了。打那时候起就没……听说被大火烧了,过去的面貌已经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哲郎喝了一口啤酒,随便地问。
哲郎:一块儿去看看怎么样?……上深川去。
志乃:嗯……不过,总没有休息的日子。
志乃说着,脸红了一下,给哲郎斟上酒。
哲郎:那可遗憾啦。
志乃:等我半年假(注5)的日子去好吗?
哲郎:再等一个月吗?
志乃:嗯。

18.工商血区的小街
七月。
电车的铁轨在夏天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市内电车驶过。

19.染坊的晾晒场
风摆柳丝。几十条白色的夏季睡衣料子随风飘舞。

20.深川的东阳公园前
烈日当空,那被一排排低矮的屋子挤得满满的街道,暑气蒸人。
开往深川的电车到站。车门开处,哲郎和志乃下来。
电车开走。
志乃仿佛要闻一闻这里的空气,挺了挺胸脯,向四周眺望。公园里的树郁郁葱葱,树叶在风里摇曳。
志乃:(不胜感慨)啊,全变啦,简直象到了个陌生地方……
哲郎:不要紧。走着走着就会回忆起来,毕竟是你出生的地方嘛。
志乃:(微笑)可也是。那么,先上您哥哥呆过的地方去吧。
哲郎:……(向四面望着)
志乃:然后,我再领您到我岀生的地方……哦,到底是先上哪儿比较近一些?
哲郞:我去木场。
志乃:我去洲崎。
志乃撑开白色的阳伞,和哲郎一起向前走去。

21.运河边上堆满木材的木场
破木头的锯木声。锯木厂黑色的木板墙。大风在运河面上扫过,吹起阵阵涟漪。
两人眺望着运河,朝桥边上那一溜狭长、浅淡的荫影中走去。
哲郎的画外音:……因为志乃说过,要去看看我最后一次见过我那永无归期的哥哥呆过的地方。

22.锯木厂里
铅皮屋顶略显寒酸的锯木厂,圆盘锯在破木头。
把着木头的工人,手上沾满白色木屑。
哲郎和志乃从电锯前那条明亮的通路上走过。

23.储材场的道路
他们俩从木材垛后走来。
摄影机从裹着的破好的木材间鎘中拍摄,一个工人从暑气熏蒸的道上横穿过去。
他俩走来。

24.运河的铁桥上
哲郎走在前面,志乃紧紧地赶上。
哲郎捂着眼睛站下。
志乃转到哲郎面前,微笑地望着他。
志乃:……风迷了眼睛啦……
哲郎不住地揉眼睛。
志乃急忙把白手帕递给他。
忘乃:用这个捂住吧。
哲郎:……谢谢。
哲郞接过手帕捂住眼睛。
志乃望望运河,回过头来向着哲郎。
志乃:人家说,木场的风里混着眼睛看不见的木屑粉,不习惯的人会迷眼睛。
哲郎也向志乃望着。
志乃微笑。她背后的水面上,闪耀着太阳的反光,美丽得象仙境一样的光影里,映着志乃的面部轮廓。

25.木场尽头一个蓄水池的附近
夏天的草花在风中摇曳——吊车上的摄影机渐渐上升,拍摄在繁茂的夏草丛中走去的哲郎和志乃。
哲郎和志乃从草丛中走来。他们的背后是白色的天空。
哲郎的画外音:……哥哥带着我第一次在这里走的时候,我哭了,哥哥嘲笑我。我能够和哥哥肩并肩走在一起,高兴得难以言喻。尽管如此,眼睛所以流泪,那是因为刮风的缘故。

26.小木桥
哲郎和志乃走过桥去。

27.蓄水池的跳板上
哲郎和志乃走来——
哲郎的画外音:……三年前的春天,我又来到了久别的东京,我到木场来的时候,哥哥已经成了一去不返的人了,尽管我心里非常愤懑,可是眼眶里老是噙着泪水,肯定也是由于刮风的缘故。
哲郎和志乃走到跳板上,并排站着。
风从正面吹来。
阳光投射在水面上,化成斑斑光点,不停地闪烁。
近处,远处,漂着几只木筏。再远处就是一片垃圾,从那边传来不知什么机器的嗡嗡声,就象牛虻振翅的声音。
哲郎:到这里就算到了尽头啦。木场就是这么个地方。一点儿也没什么好看的。
志乃拢了一下被风吹开的衣服下摆。
志乃:啊……好风……这才有回到了深川的感觉。
志乃那被风吹乱的头发,让汗水给粘在额角和面颊上,她天真地迎风而立,向四边眺望。
哲郎:(回过头来)回去吧,没什么意思。
志乃大不以为然地摇着头。
志乃: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嘛,再呆一会儿吧。
她从哲郞面前走过,抱臂蹲下。
志乃:(突如其来地)……是这里吗?
哲郎:嗯。
志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水面。
哲郎在志乃身旁坐着。
哲郎:(并不是讲給谁听)……战后,不知因为什么,哥哥就进了这家公司。他进厂第四年我到东京,哥哥供我上大学……在七年前的早春……

28.同上·蓄水池边(倒叙)
画面上是个阴天,周围的景色毫无生气。
哲郎的哥哥卓治(33岁)肩上扛着消防钩,但也并不象要使用它,只是冒着寒风急匆匆地从这张木筏跳到那张木筏,最后又慢慢走到紧靠岸边的一张木筏上。他上衣里面的衬衫,颜色鲜艳得简直有些刺眼。
走近来的哲郎(19岁)以为哥哥站在那儿危险不禁吓了一跳。
哲郞:(不由得大声喊)哥哥!
哥哥:什么事儿?钱?
哲郎:是的。
哲郎通过蓄水池上的小板桥,走到和他哥哥站着的那张木筏尽头遥遥相对的地方。两人相隔十来米的距离,彼此大声说话。
哥哥:存折和图章都在办公室的抽屉里,用多少你就取吧。
哲郎的画外音:知道啦。
哥哥:今天我有事儿,以后再见。
哲郎:谢谢。
哲郎正要往回走。
哥哥的画外音!喂!等一等!
哲郞:什么?哥哥!
两人沉默着互相凝视了一会儿。
水面上反映着哥哥的影子……但它被微微的涟漪荡散了。
哲郎:……
哥哥背对着夕阳,他的脸色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晦暗。
哥哥:(脸色一下子阴郁起来)嗯,好吧,回去吧,钱不要瞎花啊。
他高高地举起了那杆消防钩。

29.原来的蓄水池旁
哲郞和志乃凝视着水面。
轻波荡漾。
志乃:……这是您最后一次见到哥哥吗?
哲郞:最后一次。
志乃:后来哥哥怎么样啦?
哲郎:(脱口而出)死啦!
志乃:……
许多烂树皮涌到两人脚边的水面上。
哲郎:哦,走吧。(站起身来)唉,就这么个水池子,老看着也没意思。
他说完,就离开那里向前走去。
可是,只走了五六步,又回过身来。
——他定睛看着。
只见志乃依然蹲在那里,对着水面合掌默祷。
静默不动的志乃的后影。从那绉纱衣领里露出的雪白脖颈,特别引人注目。
哲郎:……(凝神望着)
哲郎的画外音:我从年轻时起,凡是有人问到我哥哥姐姐的事情,我总是回答说“死啦!”因为这么一说,人家也就不再问了。

30.大柳树——灼热的太阳光从它那枝叶间射下来
摄影机从太阳开始摇拍,然后摇到哲郎和志乃走过一家纸烟店。
哲郎的画外音:然后我们就上洲崎去了。

31.洲崎街道的俯瞰
摄影机俯拍布置得花花绿绿的商店小街,然后拍摄不停晃动的白色阳伞下面的人群。
志乃向四周望着。哲郎跟上来。
志乃:啊,想起来啦。行啦,没问题。
她拍了一下手,向前走去,哲郎跟在她后面。

32.洲崎桥附近
两人走上坡度较小的路,眼前就是运河边上。
运河上架着宽面石桥。
志乃:这就是洲崎桥。
石桥栏杆可能是经过火焰烧灼,留下了黑色纹路,志乃不胜怀念似地用手掌叭哒叭哒地拍着栏杆。
她感到新奇似地抬头望着。
桥对面有一座拱门,它的顶部高高地横在空中。
拱门的横额用小电灯泡镶边,志乃念着横额的字句。
志乃:(姓低声地念着)洲—崎—Pa—ra—dise(注6)。不知怎么的,我一看到天堂两个字就厌烦!
由于兴奋,志乃脸上有些红晕。她默默地继续向前走去,哲郞微笑着跟在后面。

33.妓院街,长年不见阳光,象病人一般亳无生气
柳树在风中摇曳。
哲郞和志乃向前走去。
哲郎的画外音:我做梦也没想过,大清白日我会和钟情的女人合撑一把阳伞,在妓院街上漫步。
所有的屋顶和所有的窗口,都晾着红色的、白色的布片。
妓女从二楼窗户里放下一个竹篮,从卖糖果的那里买来糖果,含在嘴里吸吮着。
卖糖果的摇着铃招揽生意。
孩子们围上来。
长凳上坐着一个上半身文身的老头儿。
他旁边坐着一个老太婆,她目送走过去的哲郎和志乃。

31.小巷的拐角处
刷成粉红色的墙壁多处已经斑斑剥剥。
瓷砖贴面的柱子,立在裂了缝的水泥地上,柱子顶上是令人担心的、过了时的西式阳台。
小街的上空,架着象蛛网似的已经用得很久的霓虹灯。
阴暗的小巷是宁静的,所以哲郎他俩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脆。
志乃边走边向四周望着,从游戏的孩子们和坐着的胖女人面前走过去。

35.拥挤的妓院小街的阴暗的一角
志乃走到这里,忽然停步。
她转身向着哲郎,指着丁字路口一家肮脏的妓院。
志乃:就是这里,这就是我出生的房子^
志乃的脸色虽然显得有些羞惭,但她那声音却是那么清脆,一点儿也没有卑屈的心情。
志乃:我的母亲在这所房子里开了个打靶店。我就是花柳街上这家打靶店里的女儿。
志乃正面注视着哲郎,脸上渗出汗水,鼓足勇气对他直言相告。
哲郎走近志乃身边,心急而又颇感絮叨的声调说。
哲郎:好啦。好啦。那又怕……
志乃甚至以责难的眼光注视着他,坚定地说。
志乃:为了不要忘记,看个清楚啊。(又向四周望着)
哲郎漫不经心地望着这所房子。
哲郞:你在这所房子里……呆到几岁?
志乃:呆到十一岁的夏天。

36.从前志乃的家(倒叙)
祭弁天神(注7)的节日之夜。
电气烟火的光芒——
屋外面摊子前的孩子们高兴地看着烟火。
志乃(5岁)在屋子里,出神地望着外面的烟火。
小伙子们吵吵嚷嚷地在打靶。
志乃的父亲扶好倒了的靶子之后坐在屋子一角。志乃呆在他旁边。她父亲四十岁左右,穿着黑色罗纱外褂,是一个正派人。
小伙子:喂,大姐,再让给我一盘子殚吧,谢谢你。
志乃的父亲:你们这些人,要是没钱,那就明白地说让我玩玩吧,应该点点头道谢才对啊!
小伙子:谢谢,让我玩一玩吧!
志乃的父亲:喂!
他喊志乃的母亲。
志乃的母亲和蔼地把一盘子弹递给小伙子。
小伙子:噢,谢谢!
他哼着小曲瞄准靶射击。
志乃望看父亲。
父亲一边看着游客们,一面津津有味地喝大碗酒。
志乃忽然向门外望着。
街边的摊子上摆着许许多多转动着的赛璐珞风车。
转动着的风车。

37.原来的小巷拐角处
雨滴打在志乃的白阳伞上沥沥有声。
志乃仰头望着天空。
周围那些挨得紧紧的二楼上的窗户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女人,她们用那双有些肿胀的眼睛望着他俩。袒胸露肩,胳臂肘撑在晾在窗台的棉被上。
其中一个肆意挖苦。
女A:嗤,装模作样的象个美人儿,哼。
女B:(娇声娇气地)哥哥,去睡吧,多可爱哪——色鬼,可不准往这边看啊!
说完就把嘴里的橡皮糖渣对准志乃他们吐下去。
志乃不由得用伞挡住哲郎。
糖渣打在伞上,滚到地面上。
那些女人无不哈哈大笑。
志乃收拢阳伞,毫不示弱地瞪着那些女人,然后默默地走开。
哲郎跟在后面。
在他们俩的身后,传来了那些女人的歌声和笑声——

老爷也罢,我们也罢,
洗澡的时候,
都是光腚的呀!……

38.同一条街的深处
志乃和哲郎走来。
女人们的声音消失……

39.海边冷饮店门外
“冰”字旗随风飘舞。
阳光强烈的海边,对以看到一家用苇帘作墙的冷饮店。
志乃的画外音:我不想说这些人的坏话,从前的妓女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40.冷饮店里面
强烈的阳光透过苇帘射进来,在他俩座位周围形成一道道纵行的花纹。
门旁的椅子上,靠着一个已经筋疲力尽的中年妇女。她穿着一件前襟大敞大开的连衣裙,脸色非常难看,眯缝着眼睛望着街上。
志乃:要说辛苦吧,那是不好比啦。现在这些人啊,简直象是在开玩笑似的,让人替她们着急。也许是时代变了吧,这种半吊子的妓女,就是让人感到讨厌。要是给爸爸看到了,一定会感到丧气的。
哲郞:(带着感到意外的表情望着志乃)……
志乃:也许我说的是奇谈怪论……
哲郎:哪里……不过……
他吃刨冰。
志乃:……我……也许是太象爸爸……
她舀了一匙刨冰。
哲郎: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志乃:爸爸么?
她歪着头笑了笑。
志乃:爸爸是个懒散的人。现在有病,懒懒散散,也怪可怜的。过去的事情,我也不太详细,只知道爸爸小时候还是一家染坊老板的长子,可是一心想念书,因此就被栃木的老家赶出来了。书也念不成了,老是说我不行啦,什么也干不成啦,净喝酒。不过,尽管如此,一到祭弁天神的节日,他还是穿起罗纱的外褂,在妓院街上被称为“中的先生”。
哲郎:中的?
志乃:这是妈妈开的打靶店的名称。他热心周全那些落魄潦倒的妓女,她们有事也爱和他商量……有些妓女很喜欢我,其中有一个名叫阿仲的,是利根楼的妓女。她得了肺病,不能做生意,可是押身的年限还早得很呢。
哲郎把目光转移到别处,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
志乃的画外音:她有事也常常来找我爸爸商量……

41.哲郎想象中的妓院的一间屋子
妓女的房间,笔直的一长排,显得很不自然。尽管是那么阴慘,但这种晦暗的色调别有一种异样的美的气氛。
志乃的画外音:过了很久,还是没办法,终于在八幡神的节日里,她把毒药拌在凉粉里吃了自杀啦。
屋子尽头处的衣架上挂着阿仲的漂亮的长内衣。
画面前景停放阿仲的尸体,脸上盖着白布。
茶几上点着香和蜡烛。
志乃在她枕头那边靠墙坐着,手里拿着白色的气球。
靠屋子里面是一排纸糊拉门,里边是很低的楼梯。
志乃的父亲和另外一个男人抬着棺材,从楼梯那边的走廊里过来。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纸糊拉门旁朝里望了望,打开拉门让抬棺材的进来。他们放下棺材,合掌行礼。
志乃的白气球在浮动。
志乃的父亲掀开阿仲脸上的白布。歪着的脸象白蜡一样,她的头发缠绕在脸上。
那个男人脱去了阿仲的衣服——让她光着身子。
利根楼的人们站在拉门后面毫无表情地望着。
志乃的画外音:……可是,利根楼的人们却一点儿也不懂烟花柳巷人的情谊,只是说害怕,谁也没有出来给阿仲办理后事。因此,这件事从头到尾全由爸爸一个人承担了……
——阿仲的脸突然倒向侧面。
随着这一动作,摄影机从相反的方向拍摄香代抱着的京都偶人,并且尺寸相等地叠化,然后是这偶人脸部的特写。以表示阿仲不知不觉之中已成朽了的偶人了。

42.富冈八幡宫例行的大祭节日(倒叙)
神舆在八幡宫前面转了儿圈,人都到齐之后抬走。
人们把神舆高高举起。
神舆。人群。
道路上挤满了人群。神輿过来。
节日的大鼓咚咚地响,仿佛煽起了人们兴奋的心情。

43.妓院街(倒叙)
镜头从自行车拖车的轮子向上摇,表现志乃推着载在施车上的棺材。
可以听到节日的喧闹声。
志乃和拉着拖车的爸爸从黑色的围墙前走过。
他们走过尽是妓院的街道。
一个妓女从二楼的窗子里目送着他们。
两个妓女从另外一个窗子里目送着他们。
在一个开着夹竹桃花的窗户边,一个妓女呆呆地目送着他们。
在棺材旁走着的志乃。志乃的面部特写。

44.原来的冷饮店里
镜头自上向下摇拍模糊的帘子,志乃他们进入画面。
志乃:(微笑着)我呀,小时候尽干这些事情。
哲郎:……(望着她)

45.隔着柳树拍摄的新大桥
哲郎和志乃来到桥上,彼此看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笑着停步。
哲郎:走的路可真不少啊。
志乃:嗯,不过,这么一来,我心里就轻松啦,我的—切,已经全部指给您看啦。全都……真痛快。
志乃仰着脸,闭眼向前走了两三步,忽地停步,回过身来。
志乃:噢,现在到浅草去好不好?
哲郎:浅草?回栃木以后……
志乃:不,去玩玩吧。看过了洲崎,就更急着要到浅草去了。(转过身子,开始向前先去)……我爸爸最喜欢浅草,所以经常带我去,看电影,到公园里去骑木马,回家时一定还要到神谷酒馆停一下,我喝葡萄酒,爸爸喝冒牌的廉价白兰地。
哲郎:不过,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个休息的机会,恐怕还是先去栃木去好吧。爸爸和弟弟们不是都在等着你吗?
志乃:嗯……(停下)可是,正因为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个休息的日子,所以才想把平常办不到的事办了……我还是想上浅草去。
她望着哲郎。
哲郎不想让志乃扫兴。
哲郎:那么,你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志乃:我真高兴。
志乃突然抓住哲郎的手臂摇晃,等意识到了,才慌慌张张地松开手,撑开阳伞搁在肩上,几步小跑上了桥。
志乃冋过身来微笑着。

47.二天门
哼哈二将的特写。

48.浅革寺·全景
浅草寺屋脊的兽头瓦。
镜头以鸟瞰的角度摇过寺庙范围内的全景,最后拍摄卖酸浆果市场的铺子。
听到风铃声。

49.庙内的集市·酸浆果市
吊起来的骨碎补草编的草环在风中摇曳。
和草环吊在一起的风铃,象交响乐似地响彻空间。
风铃。
风铃。
哲郎、志乃肩并肩地望着。
店里的伙计同他打招呼。
卖花者的叫卖声。
哲郎、志乃转身看着。
镜头跟着他们的视线移动——摆得整整齐齐的盆栽酸浆果。
他们俩从通路上走来。
以两人主观角度拍摄这热闹的通路。
哲郎和志乃继续往前走。
出售龙葵的铺子。
志乃笑着抓起一个来。
以上这些画面伴以志乃如下的画外音:
志乃的画外音:这儿似乎也完全变了样啦……从前,还有卖酥豌豆和梅花薄脆的,爸爸老是买给我吃。过去曾经时兴的东西,渐渐地无人问津,不知不觉就消声匿迹了,而新的东西又会生长出来,最后又同样地消失。
哲郎的画外音:如今的时代,这种事情一点儿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感伤,这是自然的趋势,你为此伤感吗?
志乃的画外音:有一点儿。可是,这样也好嘛,也好嘛。

50.浅草寺·大香炉
摄影机自上向下摇拍大灯笼,然后停在大香炉上。
大香炉的周围挤满了人群。
摄影机朝大香炉渐渐推近——
香烟在日光中飘动。
传来超度亡魂的诵经声。
人们认真地抓烟雾往自己身上抹。
哲郎不能理解似地凝神望着——表现他面部表情的特写镜头。
志乃的画外音:您不抹吗?
吸引着哲郞视线的大香炉,很多人聚集在它周围。
香火和烟。
上了年纪的女人。
母亲和婴孩。
还有年轻的女儿和母亲。
——这些画面出现的同时:
哲郎的画外音:(苦笑)我情绪上反对它。
志乃的画外音:但这是参拜祈祷的地方啊。
哲郎的画外音:这我知道。
志乃的画外音:据说盂兰会能使七代祖先的亡魂免受饿鬼之苦呢。
志乃站在大香炉前。
志乃:我爸爸说,父母祈祷是为了请祖先保护我们长寿啊。
志乃毫不犹豫地混在人们一起,和他们同样地抓住烟雾往自己身上抹,然后合掌默祷。
就在这一画面上,哲郎默默地把手伸向烟雾——
颤抖着的手掌渐渐握拢。
哲郎双目紧闭的面部特写。

51.浅草寺·观音堂
摄影机从点燃着很多蜡烛的火烛台向后拉——
越过很多参拜的人们垂着的头顶,可以看到大殿深处的佛坛,一排排有罩的高脚烛台,里面都点着蜡烛。
烛光暗淡,火苗微微地摇晃着,烛台的雕刻和金色贴花,闪着矇眬的光芒。正在诵经的僧侣的形象,在这幽暗的烛光下,显得无限神秘,使人如处梦境。
一个上了年纪的僧侣。
他后面的十来个僧侣。
正在膜拜的老人。
合掌默祷的哲郞和志乃。

52.宣告诵经完毕的板磬敲响了
声音由缓而急,越来越响。

53.大香炉
人群。
摄影机从大香炉往后拉,拉成远景。
宣告诵经完毕的板磬声格外清脆响亮,随即戛然而止。

54.字幕
从这一天开始,
白天我也相信志乃了。

55.寂静的街道上的石台阶(傍晚)
两人回来。
走到台阶下不约而同地停歩。
哲郎把手里的草环风铃交给志乃。
哲郎默默地伸出手来,紧紧地握着志乃的手。
哲郎:好,再见。
志乃:嗯。
志乃微笑着点点头走去。
她又转过身来,把手里的风铃举起来,向哲郎笑着摇一摇。
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哲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目送着她。
哲郎的画外音:这天晚上,我对志乃感到深深的内疚。白天,志乃对我是那样坦率,而我却还是那么猥猥琐琐,实作歉疚得很。
哲郎的画外音后半部带进下一场景。

56.忍川酒馆·志乃她们的房间
营业之前旳时刻。
摄影机从窗外隔看镜头前的那个风铃拍摄室内。
女店员甲正在修指甲。
女店员乙正在对镜化妆。
时子拿着信从走廊里过来,在门槛处停下。
时子:(小声地)志乃姐!
志乃正和同事们一起作营业前的准备。
志乃:什么?
时子:你来一下。
志乃走到走廊里。

57.房间前面的走廊(夜)
志乃出了房门来到时子身边。
时子:宿舍里的一个大学生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志乃:谢谢……
志乃接过信握在手里。
时子回去。
志乃向四周看了一下把信打开。
哲郞的画外音:……关于我的兄弟姐妹的事情,在深川没有机会和你说,现在都写在这里。

58.哲郎从前的家(倒叙)
哲郎的画外音:……我家祖上几代都是开绸缎庄的,我是六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
位于街道中心地位的绸缎庄老字号。
气魄雄伟的二层楼建筑。
前面正门的屋顶上,大雪在烈风中飞舞。
画面的前景是个院子,树木上压着厚厚的枳雪。
屋檐下挂着很多冰凌。
哲郎的画外音:我六岁那年春天,恰巧就在我生日那天,我的二姐自杀了。

59.寺庙
哲郎还是个小孩子,对他来说,寺庙是个奇妙的世界。
在耀眼的光线下,听着那奇怪的音乐和僧侣们齐声诵经,哲郞简直象在梦中。
母亲拉着哲郞走近佛坛。
母亲(45岁):趺坐合掌。
哲郎的母亲:哦,哲郎,双手合掌下拜啊……
哲郎学着母亲,把双手合起来,向上看着。
祭坛的上首放着一张大照片。
哲郎扭着,不禁对照片的人笑了。
这是二姐美那(18岁)。梳好的辫子,长长地垂在两侧。那天真烂漫的面孔,似乎也在向哲郎笑着。
琴声。
姑娘的嚎啕大哭声。
香代(16岁)哭倒在大姐亚矢(23岁)怀里。

60.蓝色的海潮——岩礁
哲郎的画外音:二姐美那因为家里不同意她爱一个人而痛苦不堪,投津轻海峡自杀了。
琴声——清扬然而非常单调的旋律。
汹涌而来的海浪(慢镜头)。
海浪显得十分可怖,仿佛要把一切吞没似的。
巨浪击石,水花飞溅。

61.哲郎的家·饭厅
晚秋。
透过走廊里的玻璃拉门,可以看到正在吃饭的一家人——这景象本来很寻常,可是它却给人以难以言喻的郁闷之感。
父亲(49岁)、长兄文哉(26岁)、二哥卓治(20岁)象黑影似的在画面的左边坐着。
对面是母亲、少年时期的哲郎和香代等人。
邻室的隔扇开了。
大姐亚矢进来,坐在自己的膳桌边。
文哉的背影,衬着白色的背景,给人以一神乌黑的感觉。
摄影机向前推——亚矢端起饭碗,一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文哉。
文哉也向她看着。
亚矢慌忙垂下眼睑。
可是,文哉还是向她望着。
他的表情是嫌弃她和自己血统相同。
文哉站起身来,拉开隔扇。
他穿过阴暗的邻室,又打开里面一间屋子的隔扇。
文哉那乌黑的背影进了那间明亮的屋子。
哲郎的画外音:这年秋末,大哥——也就是我们家的长子失踪了……大哥是非常神经质的人,大概是对他妹妹那种不幸忍受不了吧。至今下落不明,肯定是死了。

62.里面的屋子
冬天。
这是个两开间的房间。
从这里可以看到紧后边的大仓库。
房间里有几个学生面向亚矢坐着,正在练琴。
亚矢突然停手不弹。
——但还可以听到一个单调旋律,它仿佛象征着毫无生活意义的亚矢的命运。琴声逐渐起了质的变化,音调越来越高——
哲郞的画外音:同一年的冬天,大姐亚矢自杀了。她自己认为妹妹的死是她造成的,她枕着琴服毒……

63.琴弦绷断
刺耳的声音——

64.伸进海里的堤岸上
仿佛被这断弦之声惊扰,几千黑尾鸥一齐从海堤上飞起,遮蔽了阴暗的天空,乱飞乱鸣。(慢镜头)
大远景——面对着大海的香代的后影。
哲郎(少年时代)从堤岸的荫影处走近香代。
哲郎:亚矢姐呢?
香代稍稍回头望了一眼。
香代:死啦……
戴着蓝眼镜的香代,眼眶里闪着泪光。

65.面向大海站着的哲郎(少年时代)的后影
成群的黑尾鸥叫得更厉害了。

66.可怕的、昏暗的天空(幻想)
千百只黑尾鸥在空中乱舞。(慢镜头)
这个场景之后,在哲郎的心目中,黑尾鸥就是死亡的象征。
哲郎的画外音:……我过去只把死看作一种耻辱。哥哥和两个姐姐的死,以及他们的不幸,我以为都是莫大的耻辱。

67.巫女的家里
年纪大一些的巫女手拿细棒弹着古弓的弓弦。
阒暗的屋子里,戴着黑眼镜的盲女巫在作降神前的祷告。
哲郎的母亲面向着她,双手合十,口念“南无阿弥陀佛”。
女巫的表情越来越兴奋。
母亲显出完全被她所感动的表情。

68.深山里的古寺
佛堂里挂着纸折的鹤和无数写着签文的纸卷。
在积雪中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的石佛。另外的几尊石佛。
寒风从它们的头顶上呼啸而过。
哲郎的画外音:剩下的一个哥哥各方面都很好,是个有志气的人,在深川呆过的就是这个哥哥。
大学生时代的哲郎(19岁),顺着风走下大雪覆盖的石阶,在杉树林中漫步。
远远传来女巫唱的祷歌。
哲郎脸上显出不安的神情。
哲郎的画外音:可是,就是这个哥哥,在七年前的春末……说自己要开一家木材公司,回乡来筹措资金。不仅是我们家那一点微薄的钱财,甚至还向各家亲戚借了钱,后来他就带着这些钱逃之夭夭了……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69.忍川酒馆(夜)
营业时间已过,大家正在收拾。
志乃在读哲郎的信。
镜头横向移动,渐渐转到志乃的正面。
哲郎的画外音:……我羞愧得几乎发抖了……这不但是我们全家的耻辱,同时也是我个人的耻辱,因为我竟愚蠢到一点儿也没看出他那阴暗的野心。我在木场和你讲的是谎话,请原谅……这个哥哥的背信弃义,对我们一家是个很大的打击。父亲终于因患脑溢血而卧床不起。

70.哲郎乡下的家里·饭厅——佛堂
秋夜。
大学时代的哲郎(侧面像)紧紧地闭着嘴唇。
母亲:现在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依靠啦,要好好地干哪。
母亲(58岁)悄然坐在哲郎的面前。
可以看到里边的佛堂和佛坛。
母亲:我们家搬到这样的乡下来,如果你再要出什么事的话,我们不知要被人家说成什么样子哩……社会上会说,袓传的疯子,净出残废的人家,这样,我除了伤心而死之外,还有别的活路么?
香代在楼梯下,她抑制着啜泣。
母亲的画外音:千万别再学哥哥和姐姐的样啦,求求你!

71.哲郎故乡的中学
隆冬。
摄影机以俯瞰的角度——积雪的校院里,中学生正在踢足球。一队脚上套着滑雪板的人,从镜头前边走过。
古旧的校舍,屋檐下挂着冰凌。
烟囱里冒着烟。
长长的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
哲郎从教室里出来,向前走去。
哲郎的画外音:……我无法摆脱这样的羞愧,就逃离了东京。在故乡渔民聚居的镇上,当了三年中学教师……后来辞职,回到父亲老家的乡下隐居了一年……这时想回大学读书,所以又回到东京……因此,我比其他的人晚了好几年,明年三月,我就满二十七岁了。

72.志乃她们的房间(深夜)
同事们已经睡了。
房间的一角里,志乃穿着睡衣,把电灯拉得很低,还在读信。
哲郎的画外音:我从来也没有庆祝过自己的生日,因为我总觉得这是我们兄弟姐妹的不幸的日子。三年前的这一天,我实在感到气闷,突然决定到深川去走走,这就是往来于深川的开始。
——电灯熄了。
躺着的志乃的脸部。
可是她睡不着,两眼望着天花板。
哲郎的画外音:从那以后,我每次感到意志消沉的时候,一定到深川去走走。这时,我想象着哥哥的所作所为,不禁十分痛恨,于是便严肃、紧张起来。这也就是我的全部情况。
志乃的眼晴里微微地闪着光芒——
眼泪夺眶而出。

73.学生宿舍的门厅
哲郞走下台阶。
忍川酒店的时子等在门厅等他。
时子:这是志乃姐让我送来给您的。
哲郎:谢谢。
哲郞接过信读着。
装筷子的纸袋上只写着一行字。

明年的生日,让我来给您庆祝吧。
志乃

哲郞脸上显出深受感动的表情。

74.夏云
象山峰似的云朵泛着白光。绿树摇摆着树梢,传佛在低声细语。

75.某公园里
撑着阳伞的志乃,急匆匆地进了公园大门。
她走过水池上的石桥。
从摆动着的树悄间洒下来的日光,象水波似的在石板桥上闪动着。
志乃擦了擦脸上的汗,急急地走着。
她那双穿着白布袜的脚,迈着急促的步子。
志乃过来,走近倚着树干等候她的哲郎。
志乃:对不起。

76.树荫下
隔着一丛繁茂的小树,可以看到哲郞和志乃并肩坐在长靠椅上。
从树叶间洒下来的阳光,象粼粼微波一样蒙在他俩流着汗的脸上。
摄影机慢慢推向两人。
哲郎:……纯粹是宿命……
志乃:(仰脸望着他)……
哲郎:不然的话,既然死了一个,其他的人为什么不以此为戒而替别人着想,一个接一个地去死呢?
志乃:……
哲郎:我有时候想,我们兄弟姐妹的血液,是衰亡的血吧?
志乃默默地听着,但她的表情是明朗的。
志乃:我觉得,任何一个人都会有不如意的事。就拿我来说吧,在我的身体里不知道是多么不幸的血……不过……
哲郎:(望着她)不过什么……?你是说不论自己身体里流着什么样不幸的血,也能够抵抗着活下去吗?
志乃:(望着他)……
哲郎:(避开她的视线)那办不到。不管你抱着多么光明的希望……这种宿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到你头上,突然地……它可能把我消灭。我对宿命论之类的观点是讨厌的。可是,不管你怎样否定它,它毕竟是事实,断然存在的事实,这在医学上已清楚地证明了……
志乃:……如果……我也是这样的话……难道就非去死不可啦?
哲郎大吃一惊,望着志乃。
志乃:可是……我可不想死……(望着哲郎)您还是别死吧。
志乃眼泪汪汪。
哲郎不由得握住志乃的手。
哲郎:志乃,请原谅……我不是为了想说这些话才邀你到这里来的……
他揽住志乃的肩膀。
沉默。
……人声使两人惊醒过来,回头望着。
孩子们奔跑过来,其中的一个没有抓到蝉,把它弄跑了。
盛开的百合花。
两三个小女孩在一起玩。
婴儿车里的婴孩。
婴儿车进入画面,哲郎和志乃从它前面走过。
哲郎和志乃走去。
志乃。
她那白色的衣领。
她的头发。
回眸一笑。
哲郎看着她。
他抬头望望天空。
哲郎的画外音:……一到秋天,这公园里的花不久就要死光了,可是,在这生机勃勃的夏天里,为了志乃,我一定要振作精神活下去。

77.校园
戏剧博物馆前——
哲郞把走下台阶的潮田叫住。
哲郞:潮田,听说你要回家乡去?
潮田:……嗯。
哲郎:怎么回事呀?
潮田:摊子铺得很大的捕鱼业失败,家里破产啦。
哲郎:学校呢?
潮田:退学。
哲郎:……是吗!
潮田丢掉烟蒂,用木屐踩灭。
潮田:忍川,你去得勤哪。
哲郞:……
潮田:我看适可而止吧。
哲郎:?
潮田:志乃不是有男人了吗?
一瞬间,哲郎茫然若失。
潮田:你还不知道?可别以为我这个城里呆不了只好落魄还乡的人,临走还要泄愤,纯粹为了叫你扫兴才这么说,你可别误解呀。
他说的挺随便,但哲郎听来却很不是滋味儿。
潮田:我是从可靠方面得来的消息,和她有婚约的人叫什么名字我都知道。
哲郎:叫什么?
潮田:木村幸房,我看到他们俩一块儿在浅草走过呢。
哲郎突然满脸冒汗。
——焦点渐渐模糊。

78.天空——死亡的幻影
成群的黑尾鸥纷纷落下。

79.正午的街道
摄影机隔着坟地里的墓标拍摄——
哲郎快步走下来。
从阴暗处突然来到太阳下,有点目眩。

80.熟悉的石台阶
和第55个镜头场景相同。
哲郎从石阶上走下来。

81.同一石台阶(倒叙)
志乃走下石阶。
——这是从木场、洲畸、浅草回来那天的情景。
志乃回转身来,举起手里的草环风铃向哲郎摇晃。
志乃的笑脸,焦点渐渐模糊——
哲郎的画外音:尽管丝亳也不相信潮田的话,但我仍然感到不安,因而越来越怀疑,心想自己受骗了吧?

82.忍川酒馆附近的街道
哲郎拚命地跑,他那紧张的脸。

83.忍川酒馆里
哲郎慌慌张张地进来。
时子正在走廊里抹地板。
哲郎:阿时!把志乃叫来。
时子看到哲郞非同寻常的样子,吃了一惊,赶紧向里面跑去。
哲郎心急火燎地等着。
他一会儿走到厨房口,一会儿又回到柜台边。

84.从走廊到店里
志乃马上从里面的房间小跑而来。
她穿一件藏青单便服,系一条窄腰带,看来是正在梳头,长长的头发披在背上。
哲郎过去从来没有看见过志乃的这种姿态,觉得有别具一格的美。
这种美的感觉,立刻和哲郎的疑虑溶合在一起,紧紧地压住了哲郎的心,使他陷于绝望的境地。
哲郎站在志乃面前,不由得浑身发抖。
志乃惊讶地皱着眉。
志乃:到底怎么啦?
哲郎:一个姓木村的人你认识吗?木村幸房。
志乃:(一惊)是谁告诉您的?
哲郎:就甭管是谁啦。那个人说,这个男的是你未婚夫,真的吗?
过于突然了,志乃低头眨着眼。
哲郎:说呀!
他抓住志乃的手腕催她。
志乃:我说!我全部都告诉你。不过,现在不能在这里讲。
志乃说着,向老板娘的房间望了一眼,拉住哲郎的手臂,边往外走边说。
志乃:今儿晚上七点钟,您在高架桥上等我,我向老板娘请一小时假,一定去。所以,现在请您忍耐一下吧。
志乃说着,向哲郎低头行礼。
哲郎:在洲崎的时候,你说已经把自己的事情全部告诉我啦。那话是撒谎吗?
志乃:不!(她毅然地仰起硷来,摇头)那是因为我认为用不着说了。所以没有对你讲。说谎,这是我志乃宁死也不会干的。
志乃坚定的语气,使哲郎锐气顿挫,无话可说。
两个人面对面互相凝视了一会儿,哲郞渐渐地感到气闷得难受。
哲郎:把七点改成六点行吗?等那么久我受不了。
志乃:行。我六点钟一定来。
扔下表情痛苦的志乃,哲郎一溜烟似地离开了忍川。
志乃望着他的后影——
志乃的面部特写画面伴以宴会中兴奋的歌声。

85.忍川酒馆·年终的宴会(有关志乃的倒叙)

东山的信天天来,
不能不去呀,
让炮看看我……

女店员甲、女店员乙和客人们一起打着拍子在喝歌。
靠里面坐在上座的是某科长和忍川的老板娘。
老板娘向志乃说了几句什么,志乃来到了木村的身边。
木村擎杯接受志乃给他斟的酒。
志乃想要离开,木村死乞白赖地拉住她。
志乃陪着笑脸,这才离席退出。
木村呆呆地目送着她。
老板娘的画外音:……木村先生是汽车推销员,据说做生意的本领不小哩。

86.忍川酒馆·老板娘的房间
志乃在某科长和老板娘的面前。
老板娘:科长先生刚才还在说哩,木村这人收入又多、脾气又好,你嫁给他,不知有多么幸福哩……
科长:这不是一桩很好的亲事吗?志乃,定下来吧。
志乃:……不过,我还得寄钱养家哩。(神色坚决地)真的连我父亲也一起接过去,还能负担给我父亲治病吗?
木村吸着烟,呆呆地望着志乃在那里忙着接持客人的样子。
老板娘的画外音:你说什么呀,已经说好了。只要你答应了,住在枥木的父亲啦,弟弟妹妹们啦——(画面又回到老板娘的房间里)那就是科长先生和木村先生共同负责,一切都会照顾到的。

87.简易公共澡堂
澡堂里没有別人。
哲郎用热水哗啦哗啦往头上浇着。
再浇。
一次一次地浇。
木桶滚倒在地,发出很大的回声。
刹时间他好象想起了什么。
他凝视着虚空。

81.字幕
夺来

82.哲郎凝视着虚空

83.浴池中的哲郎
哲郎的画外音:——怎么没有早一些想到这一点呢!夺!把志乃夺来!
猛烈四溅的水花。
哲郎在浴池中奋力游泳。
利用蒙太奇手法把慢镜头和别的镜头闪电似地组接——
水花。
哲郎的脸。
脸。
水花。
脸。
哲郎的画外音:如果她已经有了未婚夫,就从他那里把志乃夺来就行啦。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把志乃夺来。

91.高架桥(傍晚)
约定的六点钟。
夏天太阳还很明亮。
长长的高架桥下面,电车交叉通过。
摄影机从墓碑之间把两人相会拍成远景。
志乃先到,正在等着。
哲郎急急忙忙走来。
电车的响声越来越近——
哲郎与志乃的视线仿佛一下子焊接在一起,互相注视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哲郎首先默默地向前走去。志乃仿佛要拉住他似的,在后面紧紧跟上去。
高架桥下面通过的电车震动着铁轨,经过很长时间才过去——

91.墓地附近(傍晩)
哲郎和志乃在树荫下走着。
两个人在墓碑之间忽隐忽现地走着——
志乃两眼注视着前方,开始小声地谈起来。
志乃:……我太糊涂啦……
哲郎面向前方走着。
志乃:木村成了我的未婚夫,趁我休息的日子约我一起去看看电影,或是喝茶,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快乐。

92.六本木附近一家地下室食堂(倒叙)
志乃和木村隔桌相对而坐。
侍应生来到他们面前。
木村看着菜单,点菜。
侍应生离开他们。
志乃把毛巾摊开递给木村。
木村握住了志乃伸过来的手——
志乃的画外音:木村急不可待地要举行结婚仪式,着急得令人奇怪……
哲郞的画外音:结婚的日子决定了吗?
志乃的画外音:没有,只是随便谈到了在什么地方结婚,蜜月旅行要坐飞机到什么地方等等。
志乃慌忙把手缩回,向木村看着。
志乃的画外音:……我总觉得没有味儿,根本也没有盼望结婚的念头……

94.走向高岗的石阶
志乃和哲郎登上石阶。
志乃:木村越是性急,我就越是找些什么理由作借口,把结婚的日子推得老远。这么一来,木村就……
志乃突然噤口不语,低头凝视脚边。
哲郎:木村怎么样了?……
志乃:他竟要我和他睡……
哲郎顿时脸上发烧,呼吸急促。
哲郞:后来呢?睡了吗?
志乃:怎么能呢!
志乃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哲郎拘谨地看着志乃。志乃低着头从他面前走过去。
志乃:不过,他这么死乞白赖,弄得我很为难,我就上栃木找爸爸商量去了。

95.两裸大榉树的下面(枥木)
三月。
傍晚的森林里,志乃的父亲握着手杖坐在大树根边,老态龙钟,骨瘦如柴。
志乃走近爸爸身边。
父亲:(突然地)浑蛋!这种家伙,最好干脆一刀两断……这家伙呀,为了怕你嫁给别人,就用强迫的方法先占有你,太卑鄙啦,就想欺骗人……这种家伙不能跟他结婚。
志乃在父亲面前蹲下。
志乃:可是……老板娘她……
父亲:什么话,又没把身体卖给老板娘。女人应该有女人的志气,不要只顾眼前的条件,断送了一生。这种带着条件的婚姻,趁早拉倒!……
他回头望着志乃。志乃抬起头来,严肃地望着父亲。
父亲:志乃……我的事情,你别挂在心上。你要无优无虑心情愉快地活下去。
志乃:……(望着父亲)
父亲:生活的幸福与不幸福,就得看对方这个人啦。记住,钱并不能够使人幸福。
志乃:(眼眶里噙着泪花)……
志乃面部特写的画面,伴以父亲的画外音。
父亲的画外音:记住,志乃,结婚哪,只要有了彼比爱得发疯的对象,立刻就结婚,那就最好不过。

96.高岗上
夜色渐浓。
哲郎:……和木村这个人的婚约,就此取消!
志乃:……嗯。
他们来到可以望得见高岗下面宽阔街道的灌木丛附近。哲郎望着面前的志乃——
哲郎:……就象……就象不曾有过这件事一样,把它忘了!
志乃:(仰脸望着他)嗯。
哲郎:还有……(终于下定决心)去对爸爸讲,就说已经找到了你所喜欢的结婚对象啦!
志乃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哲郎的脸。
哲郎:……(望着志乃)
在两张面孔之间,有一股热情激荡不已,每一瞬息都愈加强烈,简直要把两个人吸引在一起。
志乃慢慢地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胸口。哲郎咽了口唾沫,拼命抑制自己。
哲郎:太急躁了吗?
志乃:……不。
哲郎突然紧紧拥抱志乃。
他略略把手松了一下,热烈地吻着志乃。

97.字慕
秋末。

志乃的父亲病情突然恶化。

98.学生宿舍附近的坡道上
哲郎跑上来。
他穿着一身碎白点子花布便服,系着整幅的阔腰带。

99.坡道的高地上
下面是挤得密密麻麻的黑瓦屋顶。
志乃焦急地等待着。
她听到有人走上石阶的声音,回头望去。
哲郎爬上高地,站在志乃面前。
志乃:看样子爸爸终于不行啦。
她以相当镇静的手势打开了叠着的电报,交给哲郎。
志乃:我回去看看。
哲郎看电报。
志乃:爸爸从年轻时候起就嗜酒如命。妈妈死后,他的病越来越重,光靠我寄回去的和弟弟挣的一些钱,也根本无法好好疗养……
哲郎望着志乃。
志乃:……反正已经不行啦,不过……
她把脸扭过去,仿佛不存什么侥幸了。
倒是哲郎鼓励她,抓住她的肩膀说。
哲郎:就这样死了心可不对啊。要振作起来。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要着慌啊。
他慌不择词地给志乃打气。
志乃:哦……
哲郎嗓子发干,急得不可开交。
哲郎:我送你一段路吧。
志乃:送我,我当然很感谢,不过……
哲郎:那么,现在就走吧。越快越好。从浅草站上车?
志乃:是的。
两人急急忙忙走了。

100.浅草车站·台阶
俯拍——哲郎和志乃奔上台阶。
开车的铃响了。

101.浅草车站·站台
哲郎和志乃跑进站台。
来到起点发车的电车门口站住。
志乃从腰带里掏出一张叠得很小的纸条,塞到哲郎手里。
志乃:等车开了以后再看吧。
哲郞:有必要的话,你随时打电报来喊我好啦。
志乃:谢谢。
志乃和哲郎握了一下手,立刻跳上了电车。
车门一关,车立刻开了。眼看着志乃越去越远。
哲郎还在目送着她。
等电车已经看不见了,哲郞才在站台里的长椅上坐下来,打开那纸条。
这是用铅笔写在信纸上的。仓促写成,字迹潦草。
志乃的画外音:提一个紧急要求。希望您和我爸爸见—面。双亲都见不到您的面就死去了,这实在太可怜了,我更感到遗憾。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让爸爸看一看您。他—直在为我的事情担心,这祥也就可以使他在九泉之下瞑目了。原谅我自作主张,就请搭明天一点钟的电车来吧!我让最小的妹妹多美到车站接你。

102.飞驰中的高架电车里
志乃站在车窗边,呆呆地望着那向后飞去的风景。
志乃的画外音:还有一件很不好意思向您说的事情:我的家,实际上是一个神社的庙堂,自从深川的房子烧掉后,我们回到枥木也没地方住,就借了神社庙堂里的一个廊子住下来了。这也许太出乎您的意料,但请您不要说,我可不愿意去啦。

103.原来的站台上
志乃的画外音:请您务必来,务必来,希望您明天能赶得上车。万一赶不上,希望您也能看到我爸爸的遗容。志乃。
哲郎向志乃乘车而去的远方呆呆望着。

104.荒郊野路——堤上
白茅丛生的草地。
层云密布的天空,红蜻蜓飘飘浮浮地飞翔着。
一个十二岁上下的姑娘,进入画面,她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束,她扭头向哲郎微微一笑。
有点儿隆起的鼻子,眼梢向上吊起,一眼就认得出是志乃的妹妹多美。
两人边走边谈。
哲郎:爸爸怎么样?
多美:医生早就说不行了,可是还活着哩。
哲郎:是吗?那太好啦。
多美:姐姐跟他说,爸爸,他到达之前您可千万别死啊。
她说完之后突然停歩,回头看着哲郎。
两人走去。
多美走下土堤,到堤下用石块堆成的田埂上去走。
哲郎:多美,这是近道?
多美:不,是远道。
哲郎:为什么走远道?
多美:因为您一到爸爸就死嘛!
多美非常认真地这样说。
哲郎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不料多美倒象跑似地大步向前走了。
哲郎的画外音:就是为了我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人,竟能使一个即将在世界上消失的生命多活一些时候,即使只是几个小时的弥留,但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感到非常奇怪。

105.高岗下面的道路
突然听到一阵不吉利的声音。
那是前面森林上空的乌鸦的鼓噪。
多美:啊呀,这些乌鸦又来啦。
多美厌恶地喊着。
鸦群吵得更厉害了。
哲郎停步,惊讶地抬头望着天空。
哲郎脸部的特写。

106.少年时期的哲郎面向大海站着的背影(倒叙)
乱飞乱鸣的黑尾鸥。
这是第65场的倒叙镜头。

107.天空——死亡的幻影
阴暗可怕的天空,千百只黑尾鸥狂飞乱舞。
哲郎的画外音:……我想,志乃的父亲一定已经死了。
——自从第66场中哲郎把黑尾鸥看作死亡的象征以来,从这一场起,他又幻想着黑尾鸥是死亡的预兆了。

108.神殿的外面
大俯瞰的角度——这虽说是座庙,实际上只是一座古老而又不算太小的神殿。它非常显眼地建筑在一个树木已被伐走而留下散乱的伐根的山坡下面。
这就是志乃的家。
多美朝屋子跑去,但与此同时,志乃已从右首屋子里出来,跑到哲郎身旁,她穿着乡下劳动时穿的藏青布裤。
哲郎:我来啦。
志乃:好极啦……正等着您哩。
志乃取下蒙在头顶上的布手巾,用双手把它绞着。只是一夜之间,她却眼窝下陷,嘴唇也显得干枯泛白。
哲郎:爸爸……还?
志乃:哦,一直是硬挺着。
志乃紧闭着嘴唇,有些踌躇,不敢向前走,哲郎却走在她前头,毫不在乎地大步向右首的屋子走去。
志乃:那是弟弟干活儿的屋子。
哲郞:干活儿的屋子?
他向四面看着。
志乃:他是做扫帚的。请到这边吧。
哲郎跟在志乃后面,一面脱下风衣,一面走上神殿的台阶。
这座神殿看来已经被废置很久了,一点儿也看不到神社应有的装饰。

109.神殿里
哲郎和志乃从板门中进来。
阴暗的屋里只有一个没有灯伞的灯泡。约莫有十铺席大小的屋子里隔成两间,里边那一半是比地面高出一些的木板平台,那里杂乱地堆积着大大小小的各种木箱和镜框,看来都是原来神殿的旧物。
前面这半间铺着几张裂了缝的席子,靠里面放着一只发黑的旧衣柜,衣柜下面是志乃父亲的铺。做扫帚为业的弟弟阿要,中学刚毕业的妹妹小夜子,还有多美,跪在爸爸的枕边。
他们三人向进来的哲郎默默地低头行礼。
志乃赶快来到枕边坐下,推着躺在薄褥子上的父亲的胸部。
志乃:爸爸,爸爸,他来啦,他已经来啦。
和志乃并肩坐着的哲郎,也低头望着他。
摄影机在吊车上渐渐上升——在志乃的呼唤声中,只剩了一把骨头的父亲,眼睛紧闭,他那灰白的脸就象一张用石膏取下来的死者的面型,志乃摇晃他一下他的头才左右摆动。
志乃:(继续推着)爸爸!爸爸!
父亲:啊,啊。
他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但没有力量睁眼。
哲郎的画外音:志乃的父亲,显然已经不行了。
志乃:好不容易赶来啦,爸爸听不见了吗……唉。
志乃哭丧着脸,仿佛求助似地回头望着弟妹们。
阿要和小夜子面面相觑。
多美向小夜子看了一眼,忽然扑到父亲身上。
多美:是志乃姐姐的未婚夫啊,志乃姐姐的未婚夫来啦!
小夜子也和大家一起推着爸爸叫喊。
小夜子:爸爸!爸爸!

110.野外
白色的棺材占满了整个画面——
为志乃父亲送葬的行列。哲郎在此之前对死感到的不安,现在已经变为现实。
多美的面外音:爸爸!是志乃姐姐的未婚夫啊,志乃姐姐的未婚夫来啦!
阿要的画外音:爸爸!
小夜子:爸爸!

111.神殿里(倒叙)
嘎吱嘎吱的车轮声还在继续。
多美:(接二连三地)看哪,爸爸,你看,他就在爸爸的旁边啊!
多美的话还未说完,父亲的眼睛微微地睁开了。
他仿佛想把暗然无光的目力聚集在一起的那双眼晴,简直灵犀相通的一般,那眼角慢慢地朝哲郎转过去。
吊车上的摄影机此时此刻已经上升,从父亲的脸往后拉。
哲郎双手拄着褥子,探着身子,俯视着他的脸。
哲郎:爸爸。
父亲:喔,我是志乃的父亲。
他的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但声音倒是意外地有力。脖颈上青筋突起,仿佛想抬起身来。
哲郞:(按着他那硬得象木板一样的肩膀)不成,不成,请躺着吧。
父亲:……我这个人不行,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我是个没用的家伙……志乃就请你多关照吧……拜托啦。
他说完这些话,剧烈地喘息起来。
志乃注视着他。
哲郎注视着他。

112.荒野
远景。
志乃父亲的送葬行列渐渐走近。
志乃的画外音:看见了吧?爸爸,您看见了吧?

113.神殿里(倒叙)
志乃似乎一定要让爸爸看看哲郎,搂着父亲的胸部,一个劲儿地问。
志乃的两行热泪缓缓流下。
志乃:——看见了吧?
父亲突然以快要咽气的声音回答。
父亲:……哦。看见啦。
志乃还不满足似地推着父亲的身子说。
志乃:只是看见啦?您看怎么样?您说怎么样?爸爸!
父亲那消瘦的脸颊微微地颤动着。
父亲:……是个好人哪。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沉重的眼皮又紧紧地闭起来了。此后只见他的嘴还在动,但语不成声,仿佛说着什么。
志乃:他说看见啦,还说是个好人……
志乃仰起脸来向哲郎望了一下,立刻低下头来。
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滴在父亲那隆起的喉结处。
镜头换成大俯瞰的角度。
志乃用白手巾捂着脸。
哲郎的画外音:……第二天,志乃的父亲就死了。
哲郎呆呆地注视着志乃的父亲。
哲郞的画外音:……我第一次详详细细地看到一个人正常死去的情形。对我这个已经习惯于至亲骨肉死于异常情况的人来说,这位父亲寻常和平凡的死,在我心灵上激起了非常强烈的反应。

114.荒野——堤上
为志乃父亲送葬的行列走来。
小夜子抱着牌位,阿要和多美拉着装棺材的手车,哲郎和志乃在后面推着。
哲郎的画外音:……我不能不思索这位父亲死的意义。他的死,促使志乃选定我作为她的伴侶,促使她走上新的生活道路。

115.神殿里
古旧的挂钟。
阿要停了钟摆,把它摘了下来。
挂钟的发条还在发着单调的声音。
哲郎把志乃父亲的箫从口袋里取出来,呆呆地看着。
小夜子在屋角里收拾父亲的旧书。
她把一本汉文书哗啦哗啦地翻了翻。
阿要用包袱皮把挂钟包起来。
哲郎的画外音:……父亲死后,志乃一家人就失去这个家了……庙堂还给了有关方面,兄弟姐妹们只得分散过日子了。
志乃从灶上端下了锅子。
多美和小夜子坐在桌子边,桌上放着饭碗之类的东西。

116.神殿外面
哲郎和多美在烧废弃的东西,小夜子从屋子里把垃圾送过来。
志乃在用绳子捆扫帚柄。
——大家都围着这一堆篝火。
这时候,阿要从作坊拿了一把扫屋子的长把扫帚来。
阿要的慢慢腾腾令人着急,然而却是一个很纯朴老实的青年。
阿要:姐夫,这个送给您当结婚的礼物,因为没有别的东西,所以特地做的。请您收下。
哲郎接过来看着,扫帚是用绿线细心编扎起来的,质量很好。
哲郎:我第一次看到您的作品,多好啊……谢谢。
哲郎做了几个扫地的姿态,大家笑着……

117.荒郊野路
画面的前边是一处小瀑布似的河水在流。
堤上,阿要领头,大家背着行李什物走着。这是为志乃父亲送葬时曾走过的那条道路。
多美手里拿着父亲的手杖,回过头向后面望着。
小夜子催她向前走。
后面是提着衣箱的志乃和拿着扫帚的哲郎。
哲郎的画外音:……志乃的弟弟住到制帚公司去当住厂工人了,两个妹妹投奔到远亲家去居住,志乃就跟着我走了。
在象水墨画一般的晚秋景色中志乃一家沿着道路向前走去……

118.字幕
这一年的除夕
我带着志乃
搭夜行列车从上野出发

119.奔驰而来的夜行列车
俯瞰——
哲郞的画外音:我和志乃遵循她父亲生前的话:“真心相爱的人就快些结婚”,所以准备等她父亲五七的日子一过就结婚。

120.列车的窗边(夜)
窗外一片漆黑。
志乃还是贪婪地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哲郎看着志乃这副神态。
哲郎:东北,你是第一次来吧?
志乃:(微笑着)嗯。
说完,又望着窗外。
哲郎:……人们都是在这么低低的天空下过日子,这个阴暗的地方……
志乃:那一点儿也没关系……我……不知道能不能当个……
哲郞:(望着她)当个什么?……
志乃默默地低下了头。
哲郎:用不着担心。
志乃向他看了一眼,显出了放心的样子。

121.主观镜头
火车驶过铁桥,疾弛于积雪的群山之间。

122.接连不断的隆冬景色
可以看到白雪中一处处黑色的森林。

123.主观镜头
火车在一片雪原中直线前进。
画面仿佛受了潮气似的,渐渐地模糊起来。

124.车站——大雪纷飞中的故乡
镜头主观地接近乡村情趣的车站。
可以看到哲郎的母亲(65岁)来接他们,她披着一件大毛毯式的抜肩在站台等候着。
火车停下。
母亲边寻找哲郎他们边往前走。

125.站台
志乃跟在哲郎后面下车,冒着飞雪走向没有顶棚的站台。
哲郎:冷吧?
志乃:不。
雪花落在志乃那油光光的头发上,象洒了一层银粉。
母亲看到他们俩,那满是皱纹的老脸立刻笑逐颜开,她张开两臂,好象从老远就要拥抱他们。
母亲:哎呀,哎砑。
她说着向他们走来。
志乃大大方方地迎上前去,来到母亲身边。
志乃:我叫志乃。
母亲鞠躬鞠得比志乃都深。
母亲:噢,噢,太好哦……
她一面说,一面用手给志乃拂去外套上的雪花。
志乃红着脸,任凭妈妈这样做。
火车又慢慢地开动了。
母亲从提包里拿出胶鞋来。
母亲:好,请把这个,穿上吧。
志乃:真对不起您啦。
母亲:你也把这穿上。
哲郎接过长统靴。
哲郎:谢谢。
母亲:地方冷啊,欢迎你们。
说着,又给志乃拂去头发上的雪花。
火车一开走,后面就露出一排用芦苇编成的高高的风雪墙。
母亲:冷了吧?
说着又把两人脱下的鞋子放进提包里。
哲郎:下这么大的雪,您就不该来接啦。
母亲显出很不以为然的神情,把滑下的披肩往上抻了抻。
母亲:哪能呢,哪能呢。儿子的新媳妇来啦,不来接坐得住么?连车也给你们叫好啦,好,请吧。
说着就领先向前走去。
走过那道风雪墙,眼前就是一片雪原。
害不停地下着。

126.坡度很缓的坡道
雪。
汽车在又积了新雪的道路上前进。轮子上的防滑链发着咔嚓咔嚓的声音。

127.窗外的雪景
附近的何流、树林。

128.冰冻的道路
汽车停下了。
可以听到车轮打空转的声音。
司机:(歪着脑袋)啊呀,这么大的雪,怕过不去吧?
母亲:(往前探着身子)车里是新媳妇啊,想办法开过去吧。
坐在母亲身旁的志乃扭过头来,向前望着。
司机:嗬。大年初一就拉新媳妇,这可真是个吉利,半途上拋了锚,那可太不好啦。开过去,一定开过去。
他拼命踩着发动机油门。
车轮开始转动。

129.雪原上的道路
汽车在这能看到村子里各家住房的银装世界中,从右向左转了个弯,加快速度向前驶去。

130.哲郎来的院子
哲郎的父亲(70岁)在靠近大门处拼命地扫雪。
汽车驶近的声音。他侧耳听着。
他急着想到大门外去,但腿脚有些不方便。
可以听到司机特意地按喇叭的声音。

131,大门外面
父亲摇摇晃晃地走来。
哲郎、志乃和母亲已经下了车。
父亲:来啦,来啦。
父亲看到志乃取下披肩,准备行礼。
父亲:礼节以后再说吧,先进屋去吧。
志乃:是。
大家向大门走去——

132.哲郎家·连接里面的门厅
香代躲在门背后,只露出戴着蓝眼镜的眼睛窥视着外面的情景。
她感到外面的人已经要进来了,急得连自己眼睛有残疾的事也忘了,顾不得脚底下高低不平,生怕被人看见似地逃向里屋。

133.从门厅到走廊
——四个人从外面进来。
在门厅脱了鞋子,上了走廊。
摄影机边从他们的后面拍摄,然后转到台阶后面拍摄他们。
父亲:从昨天晩上又下起来了,打了好几次雪道都白搭。
说着,又挺了挺身子。
哲郎:可是,您还这么干,行吗?
他说着,望了望挺胸向后仰着的父亲。
父亲:(笑着)没什么。
母亲:他这人哪,说过多少次叫他不要干了,可他总是不听。
母亲边说边打开通向饭厅的拉门。

134.饭厅
母亲进来,招呼志乃。
母亲:嗳,请吧。
志乃:是。
她回答了一句就在入口处走廊端正地坐下。
父亲和母亲一进饭厅,看到志乃的样子,大家也连忙坐下。
志乃:我叫志乃,请多多关照。
父亲:彼此,彼此。这么大的雪,来到这样的乡下。
哲郎早已把脚伸进暖笼中去了。
哲郎:志乃,这就行啦,伸进来烤火吧。
志乃:嗳。
她一面回答,一面打开包袱,取出装着糕点的礼盒来。
志乃:不知道合不合您二位的口味。
母亲:哎,哎,这太客气啦……啊呀,这么冷,来烤火吧。
母亲把礼盒递给父亲。
母亲:他爸爸——
父亲:(接过礼盒)哦,哦,这真是。
他站起身来,走向佛堂去。
母亲忽然向四周看了一下,站起来走向厨房——
哲郎和志乃感到奇怪,互相看着。
母亲的画外音:香代!
哲郎和志乃向厨房那边望着。

135.厨房
通过打开着的拉门,可以看到在向这边望着的哲郎和志乃。
母亲四下里找了一遍,关上拉门,到走廊去了。
母亲:香代!

136.接连厨房的走廊——仓库门前
母亲从厨房里走来。
母亲:香代……
她仰脸望了望楼梯,又望望那边的库房。
库房的门半开着。
母亲急忙走过跳板,向库房走去。
母亲:香代!

137.库房里
这里堆放着画着铺徽的装绸缎的箱子,是过去开绸缎庄时留下来的值得纪念的东西。
香代蹲在一具发黑的旧式衣相前面,看来她是躲到这里来的。
她听到母亲的呼唤,连忙打开衣柜的抽斗,装作正在寻找什么。
母亲进来。
母亲:香代,你在这儿干什么……
香代:去年春天我给哲郎打好的一件毛线衣,怎么找也找不到……
母亲:现在用不着找它嘛。志乃来啦,你也跟大家—起呆一会儿。
香代:我不嘛!……象我这样的……
母亲:她就要做你的弟媳妇啦。怎么还这么说。

138.原来的饭厅(傍晚)
大家围着志乃而坐。父亲和哲郎烤着暖笼喝茶。
暧笼顶的桌面上,放着许许多多柿饼、苹果、糕点等。
父亲:哦,志乃,随便吃吧。
志乃:好。
她拿起一个橘子。
拉开门,香代跟在母亲后面,怯生生地进来。
她胸口紧紧地抱着一件毛线衣。
母亲:(向志乃)这是哲郎的姐姐……
哲郎带着有些不安的表情,把视线从香代移到志乃。
志乃离开暖笼,重新坐正。
志乃,我叫志乃,请多关照。
香代:我是香代……
香代慌慌张张地坐正。在她低头行礼时,不小心把席子上茶盘子里的志乃的荼碗碰翻了。
志乃“啊!”地一声,赶忙掏出手帕来擦。
香代非常狼狈。
香代:对不起!
志乃:哪里,是我不好,把它放在这儿。
母亲,志乃,算啦,别管它!
母亲说着,慌忙接过父亲递给她的抹布擦席子。
大家终于安定下来。
摄影机渐渐推近躲在哲郎身旁的香代。
哲郎:香代姐,你上哪儿去啦?
慌慌张张的香代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说话。
香代:哲郎,给你打了一件毛线衣。
她把毛线衣递给哲郎。
哲郎:噢,打得可好哪,香代姐。
母亲:香代,这些事情,以后要由志乃来做啦。
香代:这是我给他的结婚礼物。
哲郎:对,这是祝贺我的。(穿上毛线衣)谢谢,姐姐……
志乃:打的真漂亮……
她望着哲郎穿在身上的毛线衣这么说。
父亲似乎想转换一下面前这种气氛。
父亲:至于结婚的仪式,我看就定在明天晚上吧,就是家里这些人啦。亲戚们都远在他乡,本村里也没至亲的人。
志乃:是。
时钟敲了五下。
母亲:啊,已经五点啦,我去准备晚饭吧。
她说完就站起身。志乃紧跟着站起来,从放在屋角的旅行包里取出下厨房用的罩衣。
母亲看到志乃站起来之后的这些动作,着了慌。走到她身边,不让她穿罩衣。
母亲:你干什么呀,志乃,你是新媳妇,就坐着不要动吧,呶。
志乃:嗯,不过,还是让我帮着做些什么吧。
母亲:不行。我和香代两个人就够啦。你呀,就坐着吧,呶。
两个人都抓住那件罩衣不放。
哲郎的画外音:妈。
母亲扭过脸去——
哲郎笑着看她们。他的身旁是香代。
哲郎:既然志乃这么说,您就让她做点儿什么嘛。
母亲:(吃惊地)你说什么呀,新郎。刚到家的新媳妇就要她下厨房洗这洗那,你就觉得不算回事儿么?别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哲郎:(微笑着)她不在乎,她和一般的新媳妇可不一样,她是主张新媳妇干点活儿没什么不好的人。别人看到了,爱怎么说就怎么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您这一辈子也够辛苦的啦。以后就应该让志乃管了,您干脆撒手甭管了。哦,就这样吧,您带着志乃去做做看。和刚到家的新媳妇一块儿冼洗涮涮的,您的心情保险不坏。
母亲:可也是……不过。我们都是些乡下菜……
志乃麻俐地穿好罩衣。
志乃,我什么都不会,请您教我啊。
母亲,(笑着)是吗……

139.厨房(傍晚)
锅子里冒着热气。
母亲熟练地切白菜和豆腐。
香代把盐罐取来后就坐在地炉旁,打开锅盖。
热气腾腾——
母亲把切好的白菜豆腐拿来,递给香代。
香代下锅。
在这时间里,志乃只是在一旁站着,感到无从插手。
母亲往回走时,又和志乃对撞了一下,两个人都感到抱歉似地,对看了一眼。
志乃因为插不上手颇感为难。
志乃:让我做些什么事吧……
香代:那么,你从那边的咸菜桶里……
志乃应了声“是”,立刻过去搬开了桶上的石块。
她打开桶盖,拨开一些冰块,就把手伸了下去。
“唷——”咬牙挺着。
母亲:志乃,冰得很哩,手麻了吧?
志乃:不……
她双手挤干咸菜。
香代望着她。

140.饭厅(夜)
俯拍——
屋子里只剩母亲和哲郎两个人。
铁壶里的水翻滚,直响。
母亲:这一次的事情,你办得很好。
哲郎:(高兴地)嗯。
母亲:光看信,不过是了解一些大概的情形。你说是在酒店里做事的,我们见到本人之前,确实是有些担心。甚至做梦还梦到过这个没有见到的儿媳妇呢。我说啊,吃过苦的人总是和普通的姑娘不同啊。你不好好儿地待她可不行。以为她的性子好,你就可以随便使性子,那可不行啊。
哲郎频频地点头。
哲郞:妈说得不错。香代近来怎么样?

141.厨房(夜)
窗外大雪纷飞。摄影机从窗边向后拉——
香代和志乃柜洗碗糟处洗手。
香代:志乃……
志乃:嗯。
香代面向着别处。
香代:请你原谅……你看,我眼睛这样不好,因此脾气也乖僻,我这个大姑姐准惹你心烦……
志乃:(望着她)哪里,可别这么说……以后姐姐不论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就对我讲好啦。我什么事都能替你做。这样我才高兴哩。
香代望着志乃。
这时,打开饭厅拉门声和哲郎的说话声远远传来。
哲郎的画外音:请休息吧。
母亲的画外音:哦。
志乃和香代注意地向饭厅那边望着。
志乃:姐姐,那我先走啦……你也休息吧。
香代:明儿见。
志乃离开香代。
——香代目送着她。

142.走廊——厨房(夜)
志乃从厨房里出来。
哲郎向她这边走来。
远远地可以看到香代在厨房里。
志乃:请休息吧。
她向哲郎低头一礼,然后擦身而过。
志乃走进楼梯脚下的里屋去——
哲郞正要上楼,忽然停步。
他望着那水龙头边哗啦哗啦洗着脸的香代的后影。
哲郎的画外音:我突然疑心姐姐会不会是在那里哭。不管志乃对她是好还是坏,敏感的姐姐心里肯定会有所感受的。如果我是死去的哥哥姐妹那样的人,这时候就会上楼一走了之,可是我想……
哲郎呆呆地看着香代的背影,然后啪哒啪哒地响着粗重的脚步声向她走去。

143.厨房(夜)
哲郎走过来,站在姐姐背后。
哲郎:喂!
香代回过头来,湿淋淋的脸红红的。
她从脸上拿下毛巾。
哲郎凑到几乎要碰到她的脸的地方,故意粗声祖气地。
哲郎:我的新媳妇怎么样?
香代脸上还没干,眨着水淋淋的眼睛,笑着。
香代:好人。
哲郎:可是你的弟媳妇啊,你能和她处得好吗?
香代点头。
可是她突然哭起来,抬头望着哲郎。
香代:哲郞……我……活下去行吗……活下去行吗……
香代的这句话,表现出她的思想已经钻了牛角尖。哲郎听到后,受到强烈的震动,但他还是忍住了,微笑着说。
哲郎:……傻瓜!这是说的什么啊!不会让姐姐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的。
香代默默地笑着,她举起拳头捶着哲郎的胸脯,那样子就象母猫在抓着她的小猫那样,充满着一种至亲之间的亲热感情。
哲郎:……
外面是猛烈的大风雪。
摄影机从窗外拍这两个人。
香代不断地捶着哲郎的胸脯。
……她在呜咽。
哲郞呆呆地望着。
风雪的呼啸声格外高昂。

144.白天的村子(第二天早晨)
整个村子埋没在大风雪里。
家家户户都紧闭着大门。

146.宅子里面的正房(夜)
远景。
通过隔扇门可以看到里屋的情景。
在屋子的正中央坐着的哲郞和志乃。
他们的两旁是父亲和母亲。母亲的旁边是香代。这五个人坐成一个门字型,面前都放着食案。
哲郎穿着大岛绸黑白花纹的礼褂,下着长裙。
父亲和母亲都穿绣有家徽的礼服,志乃穿的是她唯一的一套外出时穿的和服,香代为了和她配合,也穿了一件会客服,系一条白地金丝绣花的腰带。
每人的食案上都有盐烤的大鲷鱼。
既没有媒人,也没有傧相,更没有来祝贺的客人,是个非常简朴的结婚仪式。
摄影机从远景开始,极其缓慢地向前推。
父亲:那末,我们就开始吧。首先是“三三九度怀”(注8)的礼节。
香代:我来斟酒。
她拿起神酒来到哲郎面前。哲郎举起自己的酒杯。
香代斟酒。
可是由于她的眼睛不好,看不出酒的颜色,因而把酒斟得溢到外面来了。
香代:哎呀,哎呀。
她不好意思地这样喊着。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哲郎喝干神酒,把酒杯还给香代。
香代把酒杯递给志乃。
志乃左手接过酒杯,双手捧着,用嘴唇碰了一下香代斟好的神酒,把余酒倒入洗杯器,酒杯还给香代。
哲郎的画外音:在这世界上,可能没有比这规摸更小的结婚仪式了吧。但是,世界上也可能没有再比这更心心相印,彼此热爱的婚礼了。对我和志乃来说,再没有象我们这样门当户对的了。
香代把酒杯递给哲郎。
哲郎喝干香代给他斟的酒,把酒杯收下。
于是志乃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香代给她斟酒。
志乃用嘴唇碰一下酒杯,把余酒倒进洗杯器,把酒杯递给香代。
香代把这个酒杯递给哲郎。
哲郞喝干香代斟的酒,把酒杯还给香代。
香代又把这只酒杯递给志乃。
志乃嘴唇碰了一下酒杯,把余酒倒进洗杯器,收下酒杯。
——父亲喝干香代为他斟的神酒。
——安祥地坐着的志乃的侧影。
——香代用嘴唇碰了一下母亲为她斟的神酒,把余酒例在洗坏器里,把酒杯还给母亲。
她看着哲郎微微笑了一下。
哲郎也对香代答以微笑。
仪式刚刚完毕,父亲一杯酒下肚,已经变得满脸通红,忽然开起口来。
父亲,唱一曲“高砂”(注9)吧,怎么样?
哲郎吃惊地望着。
母亲和香代还以为他在说笑话,父亲却一本正经地端正了一下坐着的姿势。
香代慌忙来到父亲面前。
香代:爸爸,爸爸……别唱啦,爸爸!
可是父亲却下巴抖抖索索地唱起来了。
父亲:高……砂……呀……
他舌头不听使唤,嗓子里仿佛卡着什么,一阵阵从掉了牙的牙缝嗖嗖地跑气,唱得断断续续。
母亲:他爹,他爹,你就赶快拉倒吧!
母亲含着眼泪恳求他。
可是,父亲还不停。
香代:爸爸,爸爸!
父亲右手捏成拳头放在膝盖上,颤颤抖抖地一直在敲那食案边。
这是父亲的病即将发作的开始。
母亲:他爹!
香代:爸爸!
香代用双手按住父亲的右手,但父亲还是唱他的曲子,反而把食案的边敲得更响了。
对于这三个人之间的小小的争执,哲郎和志乃只是默默地望着。
哲郎的画外音:双亲对于传宗接代的孩子们那种背信弃义的行力,一直不声不响地忍过来了。如今遇到这样小小的喜庆,也禁不住兴奋过度而有失常态。想到这三个人第一次享受到这种欢乐滋昧,竟至乱作一团,我不禁激动得想放声大哭。
哲郎呆呆地望着前面。
志乃的眼眶发红,天真地笑着。

146.洗澡间(夜)
热气从更衣室的布幔顶上冒出来。
志乃洗好澡,掀开布幔来到外面——未施粉黛的一副纯真的面孔。她对着挂在柱子上的小镜子照着,用手理了理头犮,走出更衣室。

147.走廊——楼梯(夜)
志乃从厨房来到走廊里。
忽地停步,抬头望着楼梯,然后慢慢地向上走去。
镜头跟着她向上摇。

148.楼上的长走廊(夜)
射进来的月光朦朦胧胧。
黑沉沉的宽敞的走廊里,柱子和地板都发着光,给人以美的感觉。
长镜头拍摄——志乃一直向前走去。
她打开走廊尽头一个房间的拉门,走进去,坐下,把草履端端正正地放好,关上拉门。
志乃在房间里的影子向右出画面。

149.房间里(夜)
从梳妆台的镜子里反映出房间的情景。
志乃就在这个情景之中。
她把润肤水倒在手掌心里,轻轻地拍在脸上。
她从头上取下两三支发夹,长长的黑头发一下子滑下来披在肩上。
她取出黄杨木梳,对着镜子注视着自己的面容慢慢地梳头发。
这时候,可以听到有人从廊子里走来,愈来愈近和开拉门的声音。
志乃的手停了一下,可是头也梳好了。
哲郎打开拉门进来。
哲郎:累了吧?
志乃:……不。
志乃把发夹放进小盒儿里。
哲郞脱去外褂。

150.楼下·客堂(夜)
哲郎的父亲伸着有病的腿,双手合掌,面对着光线暗淡的佛坛。

151.楼上的房间里(夜)
志乃把衣服叠好放进箱子。
她站起来熄了电灯。
屋子里只有从格子窗透进来的雪光。

152.荒野(幻想)
志乃父亲的白色棺材装在摇摇晃晃的拖车里。
志乃和哲郎跟在车后面走着。
——这场面和第43场一样,志乃的父亲拉着装有阿仲的棺材的拖车向前走,儿童时代的志乃在后面跟着的镜头,同样是正面拍摄的。
志乃的画外音:爸爸!看见了吗?您说呀,看见了吗?
父亲的画外音:哦,看见啦……是个好人。

153.楼上的房间(夜)
志乃仿佛隐隐约约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似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睁开眼睛。

154.佛龛(夜)
点着的蜡烛和白色的上供粘糕。
随着镜头152的画外音渐渐远去,那供糕也渐渐漠糊……
寂静。

155.楼上的房间(夜)
亮光通过格子窗射进来。
两个人静静地躺着。
志乃显出心里充满宁静感的表情。
两个人都睡不着,就谈起话来。
哲郎的画外音:……怎么样,暧和吧?
志乃的画外音:是的,暖和得很。
镜头换成俯瞰的角度。
志乃:……爸爸,妈妈,姐姐……全都是很好的人……不过,我可什么也不懂……真惭愧。
哲郎:(望着她)……
志乃:……现在,这样一来……我完全体会到……过去的生活实在是浪费……不管什么事情,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都得忍受……
哲郎:……是忍川的志乃姑娘嘛。
志乃:……不,什么忍川不忍川,已经忘干净啦……从明天起,我已经是另外一个志乃了……
寂静。
雪国的夜晚,象在地底下一样寂静。
就在这样的寂静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哲郎注意到了铃声。
志乃也立刻侧耳倾听。
铃声渐渐高昂。
志乃:什么铃声?
哲郎:马橇的铃。
志乃:马橇?马橇是什么?
哲郎:就是马拖的雪橇。大概是有些农民在镇上多喝了几杯,所以到这时候才回村子去。
志乃:我想看看。

156.雪地里的道路——月光
一片雪原象白天一样明亮,马橇在雪地上拖着一个黑影,叮铃叮铃地响着,从正面驰来。

157.二楼,走廊里(夜)
哲郎和志乃各自裹着一条毛毯,把走廊里挡雨的木板窗拉开一条缝。
铃声立刻高起来。
月光映出他俩的脸。

158.雪原(夜)
远景。
马橇驰来。
渐渐驰近。

159.二楼的走廊(夜)
哲郎和志乃身上裹着毛毯向外眺望着。
铃声越来越响。

160.雪原与走廊里的两个人(夜)
马橇向前驰来。
越来越逼近,铃声也更加激越和高昂。
马。
荡起雪雾的马蹄。
远景中的马橇。
注视着的哲郞和志乃。
马橇——
铃。
哲郎和志乃。
奔驰着的马橇。
荡起濛濛雪雾的马蹄,上下翻飞不已的马蹄铁。
铃。
打瞌睡的赶雪橇者。
跃动的马蹄,月光下闪闪发亮的马蹄铁。
奔驰着的马。
荡起雪雾的蹄铁。
铃声。
月光。
以上这些令人醒目的画面一律用闪回镜头。

161.画面一转——死亡的幻象
夜里出来的成群黑尾鸥,无声无息地飞着。

162.走廊里的两个人——(夜)
在这变成黑白二色的单纯的光浅中,一看就知道,面前这两个人的世界是属于未来的时代的,他们的生活也将越来越开阔了。
摄影机从侧面的位置拍摄——在黑色的空间里,浮现出哲郎脸部的侧影。
志乃那乌黑的头发受到自上而下的逆光的照射,她的侧面像慢慢地自上而下地布满画面。
志乃感到自己深深地爱着哲郎。
……要使哲郎活下去。
哲郎凝视着志乃。

163.死亡的幻象执拗地袭来
夜里出来的黑尾鸥群——
哲郎的耳朵里听到去年夏天志乃的话。
志乃的画外音:……我,不想死……

164.走廊里的两个人
志乃的画外音:……您也不要死啊。
她吻着哲郎。

165.死亡的幻象
黑尾鸥群。
——可是,它们的飞翔已经显得没有力量了。

166.走廊里的两个人——
黑色的空间——摄影机架在吊车上渐渐向上移动。志乃乌黑的头发,象海草一样漂浮。
志乃的仰着的脸部渐渐进入画面。
哲郎吻着志乃。

167.死亡的幻象
黑尾鸥群。
已经完全无力了。

168.走廊里的两个人——(夜)
摄影机回到侧面的位置。拍摄拥抱着的哲郎和志乃。
他们的形象渐渐模糊。

169.天空(早晨)——幻象
黑尾鸥的数量转瞬之间少了许多,但它们生气勃勃地、悠悠然地向上飞升。
在白色空间的画面里,它们浮现在画面的前面,显得那么大。

170.在光芒下的哲郎和志乃——(夜)
他们的表情表现出两个人的心已经融合在一起。
哲郎看到了自己的新生。
志乃肯定也有着和他相同的心情。
哲郞:志乃!
志乃:哲郎!

171.天空(早晨)——向新生的转化
一群黑尾鸥在明朗的朝阳里振翅高飞。那羽翼熠熠闪光。
数百成群的黑尾鸥。
数千成群的黑尾鸥。
它们有力地象征着从死亡向新生的转化。
令人目眩的飞舞。
飞舞。
飞舞。
在广阔无边的空间里飞翔。
音乐达到了高潮。
在这音乐中听到刺耳的火车汽笛声——

172.雪原
——刺耳的汽笛声。
隆隆驶来的蒸汽火车头——

173.飞驰着的火车
志乃和哲郎面对面坐在车窗边。
哲郎望着志乃。
志乃带着微笑眯着眼睛望着窗外。

174.车窗外,朝阳下的雪景
屋顶积雪的市镇。
结冰的河,桥,消防队的望楼,寺庙的屋顶,以及向车后退去的属于北上山脉系统的低矮的群山。

175.山间的雪景
窗外是向后移动的杂木林。
——-黑黝黝的树木。
火车驶进隧道。

176.奔驰着的火车内部——隧道里
心境怡然的志乃。

177.主现镜头——隧道里
在黑暗中可以看到光亮的出口渐渐接近。

178.奔驰着的火车里
火车驶出隧道,志乃的脸部刷地明亮起来。
眺望窗外的志乃向前看着。
志乃:唉!
她睁大眼睛喊起来。
志乃:看见啦,看见啦。
她招呼哲郎。
志乃:您看,看见啦,看见啦。
哲郎把脸挨近志乃,向外面望着。
哲郎:什么?看见什么啦?
志乃:咱们的家呀!

179.他们俩的家
在冰冻着的河流的岸边,房子显得很小。
志乃的画外音:我的家!

180.行驶着的火车里
哲郎:啊!看见啦,看见啦。
志乃起来坐到哲郞身旁。
志乃:是不是?看见了吧?我的家!

181.家
在雪地里的家。

182.奔驰着的火车里
志乃有生以来从未有过一个象样的家,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她把脸紧挨在哲郎胸前,全神贯注地眺望着。
她眼里闪着泪光。
——女乘客们的笑声。
哲郞向前面一看,新年第一次出门送货的商人们,穿着新衣服出去拜年的人们,大家都带着微笑看着他俩。
女乘客:哲郎哥,上哪儿?
哲郞:我们上大泷温泉。
女乘客:好地方啊……羡慕啊……
男乘容:可不是。
另一男乘客:羡慕,羡慕。
哲郎和大家一起笑着。
志乃听不懂乘客们的家乡土话,向哲郎望着。
女乘客:太太,大家都在说,你俩多么叫人羡慕啊,哈哈哈……
人们大声地笑着。
哲郎也笑着。
志乃向哲郎看了一眼,红着脸低下头,也笑了。

183.摄影机的望远镜头,从正面拍摄——
飞驰而来的蒸汽火车头。

184.飞驰着的火车里
哲郞和志乃并肩坐着。
两人不知不觉地相对看着。
又悠悠然地望着前面。

185.窗外向后移动的风景
黑黝黝的森林、田圃中,浮现出哲郎和志乃的面孔。

186.前进中的蒸汽火车头
在新雪闪闪发光的山谷间的铁桥上,火车冒着白烟隆隆驶过。
这一带的风景被车窗象镜子似地映照出来。
汽笛的回声在山谷间荡漾——

187.黑色背景上的字幕

(全剧终)

注释:
注1:日本重量单位,一贯合3.759公斤。
注2:日本长度单位,1寻合1.818公尺。
注3:“春天”和“弹簧”,在英语里是同一个字,spring。
注4:日本习俗,三月三日为女孩子的节日,有女孩子的家里,要陈列各种玩偶。
注5:过去日本佣人一年只有两天休息:正月十六日和七月十六日,这里是指七月十六日。
注6:Paradise,英语,意为“天堂”。
注7:弁天又称弁才天,日本佛教七福神之一,是专司音乐、辩论、财富、智慧的女神。
注8:日本婚礼仪式。新郎新娘饮合欢酒时,用三个酒杯,每杯三献(喝三次)。“九”是象征大吉的数字。
注9:“高砂”是日本能乐中的一出戏名,古名“连理松”,世阿弥据此神话故事改编的神话戏。多在祝贺的场合,特别是婚宴席上唱。

忍川之恋忍ぶ川(1972)

又名:苦恋 / 忍川 / The Long Darkness / Shinobugawa

上映日期:1972-05-25(日本)片长:121分钟

主演:加藤刚 栗原小卷 岩崎加根子 泷花久子 Yûsuke Takita 井川比佐志 山口果林 菅井琴 Katsue Nitta 谷育子 

导演:熊井启 / 编剧:熊井启 Kei Kumai/长谷部庆治 Keiji Hasebe/三浦哲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