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1-09-28

独自生活的人们:在水底


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

拳骨山的狸猫先生

喝完奶就睡觉吧

抱抱背背明天见

最近几天,梁至青总在耳边会听到这首歌谣。谣面并不长,首尾像还未展开,忽地就止在第三句。一开始,谣子好在清晨出现,那时,梁至青常常在床上,旁边卧着对象曾泉希。泉希比至青小,两人是经人介绍,一直感情良好。有中间人策成的感情一开始都好,往往到得中段,孩子一有,就渐渐变淡,但他们不,还常惊人地保持頗似初恋时候的滋味。比如,有时梁在说着什么,或给她正简介款网上买来的冲锋衣,曾都被笑打断,断开她想说的,也断了他正说的,于是俩人就你中有我我已猜对你意的互相看着,笑。曾泉希一般一頓饭只能吃下两个鸡蛋,煎的,但有回她忽然临时告诉梁至青我要三个,梁至青笑着一脸不解,锅子呲呲冒油气,他还舔高脸想等她说,曾泉希一直用断了的笑回答,没有一个字,他就懂了,嘴里补充哎我没记着你吃仨鸡蛋的时候啊。

这种相互认定意义的笑多了,仍没有腻,后来俩人间添了个小孩,也是这样,孩子倒也相随大人,在他跟她笑时自己玩自己的,顶多抬抬头,等他也大了,就摇摇头,继续玩眼底下的玩具。

他第一次说出口来,是梁至青感到了恐惧。因为从这次往前,他不止在早上,饭前,有时甚至在公司,在车牌下等车他都听见了,越来越清晰,他逐渐辯别出是个女声。曾泉希一听完,笑说这不是童年时常唱的么,怎么,你想教小孩也唱这个?梁至青看了会儿曾泉希,好像变得不认识一样,这回没再笑,曾泉希马上扶了扶他肩头,又想问一遍具体是哪些字,但最终没说出来,只是这样扶了扶。从这次后,梁至青无论听到的再诡异,再让他突然因之停在马路沿时候发生的任何事,他都选择自己消化,以免因为这种意外小事破坏俩人长达七年的感情。

但是梁至青发现,这种声音好像越来越近。

有一回,他歇假,终于有时间陪孩子一道玩,这次孩子要玩泡熊抱秒容,当时梁至青忽然生发浓厚兴趣,问小孩子这是什么意思,和绕口令似的。小孩子不大懂,抱着游戏把柄说这根本就是绕口令啊,梁至青骤然而升的热情东西忽地被浇,眼睛自个看着屏幕上的呆熊看燃烧柴火,手下速度逐渐快上来,一会儿惹得孩子大笑,说爸爸还是爸爸厉害,刚玩就这样好。梁至青看了眼孩子,觉得刚才是不是问得太沉重了些,感到了点寂寞,那个女声正从这时渗进耳膜。

拳骨山的狸猫先生啊

喝完奶就睡觉吧

抱抱背背明天见

这次多了一个啊

梁至青浑身一震,这回孩子发觉了,转头倚着坐垫用眼睛问发生了什么,梁至青回头找妻子,她还在开放式厨房忙做早餐。

她没听见。

曾泉希在那天梁至青正面问她后,半月间曾也说过自己像在他不在家时候,隐隐微微听到点动静,后来她以为这是发生的窗外事,不定哪个小子唱着走道。梁至青其后有意无意也哼哼这支谣,曾泉希每回都听完,再给他说她有时听得出字来的都是这支。

但今天她没听见。

你听见了么?

嗯什么?妻子转脸诧异,但不久恢复平静,端过来培根和黑芝麻,努着嘴让他让孩子尽量多蘸这种香香的她亲自制作的酱料。

梁至青收起疑虑,和妻子和孩子这頓早餐吃得尽兴以后,商量好明天由他去送小儿,泉希还有点稿子等着一早交齐。

就那么急?非得早6点转过去,我这也很忙的。

曾泉希知道梁至青又在逗她,果然,俩人眼一对上,就都开怀大笑,吓得坐桌尾的小儿子光使眼跟着父母走了一圈,又回到父亲嘴边,听他解释开,我还不知道太太整日带孩子累么?

这天是阴天,梁至青送小孩子上学。来前曾泉希一直在嘱咐,让小孩拿水壶,让小孩带上紫色皮的那个笔记本,让小孩中午多夹菜,让小孩……梁至青划着手机想到这里,不免认认真真看了看21路站牌下老老实实等候着的梁梁,他今天早上的发型还是他母亲梳的,流光水滑。

梁至青感到满意。

车子走了,他在车尾气散开的方向正了正目光,迈开右腿,打算貼着街边走一阵再叫车,时间不晚。在他下到马路前,他忽然想到刚才等车的人群,就这么一小会儿就都过去了,被车子吃进去,像没见过这些人,时间是神奇的东西,梁至青低下头,过眉的头发被雨后风撩到眉头心,他昏昏眼神,再睁眼看到抬高的腿下那块水泥沙粒地,生了个长影。她很安静,风过来她的长发扬高,风没了那块头发就落下,她身子都不动一动,四围尽是长草。梁至青轻轻转头,见到位浑身穿白衣的女士。这是深秋,她穿纱衣。她在这会儿看完株风里细草来回摆动,掉过头,风吹她的发梢,她苗细着头发后的眼,躲着风,视线和梁至青对上。

这双眼很熟。在一瞬间,梁至青像想到了些后悔之事,但都安安静静。眼的主人捕捉到后略添欣慰,一闪就剩沮丧,由右眼角一个很狭小很凄黯的地方窝了点泪的意思,眼皮接着盖住了,鼻抽动了下,那只眼就和另一只,在左边的,一模一样,平平静静。梁至青虽在缕从阴云里挤出的太阳惨光中,但这一切被他完完整整看到,好像这都又与那刚才感到的遗憾有点关系。

梁至青要上班,不得不提腿走,离开这段记忆。在他远离这女人很久以后,那些天的童谣回到他耳朵里边,这次他听得很清。走开半个街区了,他逐字逐字地听完了,他害怕了,想起回头,但那个坐女人的地方,早又是雨后吹的狗尾巴草乱摇,黄花飄坠的了。

梁至青晚上一般下班不晚,但有时也偶尔被提到加班日程,这样的时候一月里大约轮上七八次。在头五次里他每天9点要经过家自动照相屋,亮着灯;路过家奶店,有时他为曾泉希和梁梁买从新疆进的鲜奶,这个点往往是打深折时间;走一两家关上门的私人定制家俱店;如果运气好,有家不大的花店会在8点以后处理剩花,等到他来到时会踫上两三棵落了层瓣的紫色花。

然后就到了车站。

在这数不清的五回中,他总共能踫上的人不多,但也不是太少。照相屋是肯定没人的了,但灯却使梁至青感到诡异的一直在;卖牛奶的铺常人来人往,有时甚至磨蹱擦肩;家私店他总习惯朝最里边一个淡驼色单人沙发看,夜里这种店窗也不拉卷连门;花店就根本没人,一个人都不在。

在第二个月的第八次晚上九点钟,梁至青照例要走这条熟道,但是他发现有了些改变:花店居然人很多,都叫嚷着要买新到的紫色康乃馨;照相自动屋静垂的粉布帘子下有双脚,男士的,依稀不动;奶铺只有一个小孩儿怎么也挑不出奶;那个单人雅致沙发被人买走。

梁至青叹了口气,继续朝前,不多久,比平常早了十分钟到达车站,他看看手腕上的表,夜露下降,蒙了湿气,哈了哈才15分。

夜是冷了啊。

梁至青看天,看了一回深紫色的天落下头,站牌下仍是那5个寒风瑟瑟人,心里更冷起来。手夹紧了紧瘦瘪的棕公文包子,今天没买那种紫色的花,拉链平稳。一阵湿的压地声貼地袭来,梁至青抽头盯了盯地面,刚才可能早先过了辆洒水车。

车子载走4个人。白的光禿方站牌下剩了梁至青在右,一位女学生靠着站牌很近。几片大北风刮完,最后一个女生也走掉,这让梁至青想先给曾泉希掛个电话,可他又想她可能要被惊醒,就改发条短讯,说是最迟11点钟到家,没事。

他写完不到十字,就打到他脸上一掛雨丝,薄薄的,梁至青抬头望天的眼很呆。他开始听到风的边界线变圓,不那么锋利,不是横向刮近,一整个风体像看不见的球裹起他,软湿的,融进他,他脑子变慢了,身体逐渐感到凄软,鼻子闻到吹进来很湿很透的木头味,在这味的边缘,风说话了

拳——骨——山……山——的狸猫——的狸——猫——先生

啊——————

喝完奶——奶——奶就——睡——过去——吧

…………

起初梁至青认为是风,这种北方近山的风很灵性,有时你静听,会有人在里头不断呻吟,梁至青在首尾连续的呻吟里会想自己逝走的亲人,并不害怕,反倒可亲。

梁至青听完后头先僵了,不管是黑夜还是四寂无人的氛围,梁至青回到从前,终于发觉这是首在少年时代唱过的并一再喜欢的歌。这不是风。

在这黑夜不见人的地界,突然而唤回他记忆的,該不总是风,那是……

梁至青开始慢慢回头。

梁至青双手一握,是被子,眼前是冲他的窗子,但是可能是一点钟了,遥远的对楼也没有了灯,他发现自己安然的躺着。

床灯开了,旁边的曾泉希……梁至青已试出他左边的空气,很薄,那他倒有了点私人时间,他又想那个漆黑车站的事。他闭上眼睛,她坐在一个深黑的小坳中,那里什么时候会有的个窝进去的小椅子?又是四面野草,草上应该潲不到路灯光,但是翠绿翠绿,她脸的下边有了朵白色的花。她双手放在膝头,压不住的纱衣从四面八方飞,她坐在那像有了一百年。她眼睛里的光闪动,但不打算过来,即便视线也不放松,可梁至青感到她知道她看住的不会离开。

一只手从梁至青腰上来,滑近胁下,涩住,结果一冲放到了肩。

梁至青还得随时安慰曾泉希,就使了个劲翻过身,一见曾泉希就害怕了:她从不开灯的卫生间,就在由这屋打出的光照出她细长影子的那个暗屋过来,倒杯水,喝着看到了梁至青。

怎么了?

梁至青惊着,坐起来,看了一圈,没有人。

梁至青现在经常好怕,他也给她谈起,曾泉希说这是他平常太忙,可能眼神,也可能就是脑子,有了幻象。让他如果能在午休时多歇歇就抓紧机会休息。

一月后,他终于难得有三天假期,正值中秋前夕,梁至青、曾泉希、梁梁到最大的游乐场打算过上一天。他们最先从进门不久的弹窗开始玩起,梁至青不是太感兴趣,待在曾泉希这边,看着母子二人特别开怀的神色望着玻璃方窗里的布偶非常不理解,最后一个人往斜面走,他看那里有个很高很细的仿錘,不知道是做什么用。这个十米长的铁物下集聚了十来个小孩,好像在等待着神奇出现,一会儿梁梁也就过来,凑到这小人堆,尽管不说什么,但脸上的幸福样让梁至青觉得这次来对了,就微笑着慢慢倒着走,不再打搅这帮激情中的小人。倒走五步看到了张绿色的说明单,哦,待会还要有个小熊过来,在这个铁……

梁至青看着觉的……

梁至青仔细的研究起下边过于详细的介绍。

曾泉希还在集中精力地夹玩偶。

梁至青终于看明白时,那群小孩不见了。

他回到曾泉希身边,曾泉希开始变得易怒,拥了把梁至青,他一下子腰撞到对边的棉花道,停不一会儿就追曾泉希。

曾泉希先是没想起调监控,因为时间不远,她决定相信自己的肉眼,一路从来时回到终点,最后走出几个圓,到游乐场边界,那里有片绿油油的青草地,她在远处的冷杉树和矮草间看见她儿子,梁梁正很安静的跟着位中年女士,她的右手好好地攥上了胖胖的小手。

曾泉希跑过去硬拉小孩手,不用狠劲,一下子就被松开,放下以后眼睛注视着梁至青。

曾泉希一下子全明白了。等到曾泉希回头,在梁至青的注意下,女人变成了股烟,消失。

她到底是谁?

泉希没有发脾气,也未在没发脾气的时间做一些错事,她还是每天做饭,为小孩子准备第二天应用的书本,给梁至青煎炒鸡蛋时也没忘记不能老。她为她自己活的时候,也就望望窗,目光遍及不到篱笆小门以外百米位置。但是惟一不一样了的是,看着一株远树后另一棵,不久就模糊到那一天,曾泉希怕再让看那个神秘女人,眼睛让泪埋过去。

她在等待梁至青。

梁至青这些天也忙,忙着回忆。他想在他四十年生涯中有没有辜负过人,包括女人,并没有。曾泉希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位走进他生命并陪他到死的人。但是这种话他不能当着泉希面说,不是谈不到,而是他认为说出来她这时候也未必肯信了。

曾泉希虽面上仍无苛责意,但梁至青预感到这种时间已不多,交给他还能解释,一旦走过一点,他很意识到那将是和曾泉希永远分开的时候。于是梁至青拼上命地想,上班时为此誊串过表格,但是想了一周,这个女人不管貌相还是身体散发出来的压抑仍让他感到陌生。

下雨时,时间来到九月底。楼和楼间由雨水隔开,曾泉希忽然寻思,那个未名氏女人彻底不出现已有十个周。雨丝渐斜,一刀刀利刃恩惠地降落,如果这种天气她仍要想现身,她会躲到哪儿,能在哪儿。曾泉希到这里,记起先生一再说过的,发现女人是在最后这次出现时才显现的恶意。

梁至青在后屋却有了新发现。

一本摊开到末尾的高中相册,有位女孩子,其出格的状态一下子抓住梁至青,终于认出了那对眼。

她因为高,站在最后排的木凳,身体表现严肃,但那双眼睛飞出来,成为最意外的一人。

它在瞟一个人。梁至青粗喘着大气,视线一格一格下退,在第二排坐着的人中,某一人的头顶正是她目光线结束的地方,那是少年的梁至青。

那她是谁来?

是啊,二三十年过去,谁能有这种瞬间回忆的力量,如果有,谁还能有可以了局的心态面对一种近似童年游戏般的感情?

从这个雨天开始过后的一两月间,他俩人似乎都变了一些地方。表面上却是自己仅能察觉到的。比如梁至青,会突然在工作间隙感到股忧伤,从心脏那个部位洇到胃停止。泉希好像能理解这个不说话的女人,特别在下雨天,她总有种愧疚,是她或许抢先占了她位子。

以后,总穿白色薄纱裙子的女人没有了。

那个童谣也消失在最后一次映身后。

等到这种奇异感觉逐渐消失在俩人身外的第三个月,这年冬天,另一个陌生女人敲响了这个隐藏着秘密之后的门。

一照面,曾泉希吓退到门框,是那位白衣女。

但是梁至青回来不到一刻钟,某种更加悲伤的东西丝绸般在坐在冬季斜阳下的仨人间打转,不肯离开。

来人叫杨见婷。她的手一直在磨本日记皮,上边布纹布太旧,但是有个人名好好地留在下方,周边有个銹金边,见染。

泉希和见婷在那屋,至青在里间。他是什么时候又怎样来到这他都记不着了,他视线是在这了,这是一方怎样的天地呢?首先很小,但没等看完梁至青却感到巨大深邃的一双眼,正透过这处小窗,凄惨地张望。她对可能望到的东西其实一直不确定,但她一直在念叨着。

梁至青其他的还没看着,先只在一封信中,就让他觉得自己很失败。这是种平行空间里的失败,梁至青在这边过的年岁一直是负责,尽了忠心,把这颗心放得很细。但在那边,在她一边,他从不知道自己曾扮演过施救者,一种错觉产生了,影响是突然降落下来。梁至青终于想全点什么,但他不敢信,一只随意伸过去的手竟有这么严重,让他回到自己生活的那些年,给她留下一生的想头。

至青:

梁至青。到底是用哪个较好点呢。这都是些不重要之事,但我的生活就整日是在些琐碎中渡过。我没有一点文学素养,写信也是就事想事,能写点就记住了。我可能是要记你一辈子,但你根本不认识我,你记不记得高中时的山会,踫到晚上人多,大家都下不了山,先在个庙前多待了,就那么一小会儿……………………

梁至青看出句子和句子间的跳跃,想起她的妹妹送来这个本子,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全貌。

梁至青努力回想,他在想,他的中学时代并不是太受瞩目的人,但是这个人,她还具有依恋的性质。

那不过是做学生时的一种现在看认作无谓的情绪。她活到以后,还是珍惜,和这个社会根本不合。

那位叫杨见婷的人一共在这间屋待了不到一小时,一个半小时以后,梁至青才和曾泉希一块坐在沙发两个角落,都不想说话。

秋天到了夜降下露更清冷。杨见染还是一人,蹲着,也渐渐感到身上打激灵,但她不敢狠抬头。

她逐渐在秋夜也恨起她的这个名,也不怪她们,甚至在今晚,都在山顶,也有他和他,一会儿会随便丢来个眼神,那不叫随便,是有意。她的腿酸实了,要是再这样地蹲,只能要死。

她只能蹲。别的人都在那一边,有棵大樟树,围成团子,笑。

她抬不起头。那边一定是很快乐。没有一人过来。绝不会有一个人愿过来。我是非常特别的一个人。没有人愿意,过来。

杨见染看到了只手,逐渐变得很长,很大。她就抬了头,是有位男孩子,也笑。

梁至青的手这些年变得有些苍老,但形状、指长还是原样。这只手曾挽救过很多事物,有时是个差点掉地上的瓷人,有时是捏破的脆鸡蛋壳,有时这只手的边上会挨来另一只女手,有时被底下无边的报表磨损。

曾泉希以后真的没再见这种怪女子。

但有一天,在小学上学的梁梁下学刚坐到餐桌,曾泉希和梁至青都以为是看见吃烤鴨了,他才高兴的哼哼。

等这晚該睡觉,他二人上床后都想不起来说话的那个时间,才明白过来那是一支歌。

拳骨山的狸猫先生……


独自生活的人们혼자 사는 사람들(2021)

又名:Aloners / 寂寞佔線中(台)

上映日期:2021-05-19(韩国)片长:91分钟

主演:孔升妍 郑多恩 徐现宇 朴政学 周锡泰 

导演:洪性恩 / 

独自生活的人们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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