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2-28

大秦帝国之裂变:今我来思，惟敬惟慨

二刷大秦，忽然想起两件旧事。大一第一学期，文学史老师让我们读一篇《史记》中的人物传记并写出自己的看法，有个舍友毫不犹豫地选了《商君列传》，兴奋地和我讲了好几次因为大秦非常喜欢商鞅。另有大四毕业论文选题时候，院里先秦方向的老师有些无奈地说，今年选他指导的同学都喜欢写法家。现在想来，大概也与三两年前大秦二的播出有几分关系吧。一部电视剧能够对人影响至此，可以说是最大的成功了。此次也是因为偶然在B站看到了大秦四的片花，去年春节过后追大秦三的激动心情瞬间点燃，于是打算从第一部重新看起，没想到一下子陷了进去，连看两遍犹嫌不足。故而忙里偷空，几句闲话，于年终岁末之际，聊聊心心念念的大秦。
电视剧给人带来的是确确实实的震撼，从小到大，指责秦国批判法家之论不绝于耳，从秦国和法家视角进行叙述的文艺作品却未曾得见。然而在这部剧中，我们看到了秦国在公孙贾出使求和时的屈辱，因而能够体会景监出使议和时的扬眉吐气，尽管后者显得欺人过甚。我们看到了法家的长远理想和务实精神，因而能够理解法家与儒墨思想碰撞时占尽上风，尽管前者在剧中被过于美化。
首先是秦国，剧中没有虎狼之国，有的只是一个备受欺凌的西陲小国奋起自救、由弱变强的艰辛故事。孝公与公叔痤商议议和时说：“秦国穷困，无贡可纳；秦人硬骨，不能折腰。”而秦国无论上下军民，都把“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口号挂在嘴边，他们每提及这八个字，都会瞬间神色肃然。那个别人口中的残暴邦国，第一次听起来如此可敬，也正是这样的秦国，才能够深彻变法。
另外是法家。卫鞅和孝公就渭水刑杀进行的争论堪称经典——不能改？法令如山。不能缓？法贵时效。不能减？减刑溃法。不能特赦？法外无恩。总说法家酷吏刻薄寡恩，法令严苛动辄得咎，然而平心而论，这样的精神、这样的法治，又有谁能不敬，谁能不为之赞叹？虽然剧中的法家仍然有理想的成分（例如卫鞅之以身殉法以护法）和不少局限在（例如卫鞅多次拒绝调查幕后黑手，导致甘龙阴谋得逞，将自己推到了整个世族的对立面），但那种规纪严整、法令公平的国度，又有谁不向往呢？
这次看更多的是感慨。变法团队是个非常年轻的班子，卫鞅献强秦九论时，卫鞅不足40，孝公、景监、车英大概都是20出头，正是朝气蓬勃大有所为的时候。从前面的剧情也能看到，献公重伤死去，秦国面临灭国危局，能够想出办法加以应对的，正是这些年轻人：孝公放公叔痤归国抗衡庞涓，景监乔装入魏贿赂公子卬分化六国联盟，车英深入戎狄计诱并歼灭西獂大军。秦国得以度过这次危机，他们功不可没，而这些人后来又成为变法的核心力量，用他们的刚毅忠诚、务实强干，推动着秦国一路向前。然而他们也为变法耗竭了自己的一切：孝公英年早逝，景监积劳成疾，卫鞅以身殉法，唯留车英独木难支。开始意识到变法班子的凋敝是在惠文王第一次朝会时，三朝元老甘龙仍可精神矍铄地端立堂上，而景监却是被抬进来的，很难想象那个须发皆白气衰体弱的上大夫还不及天命之年。而卫鞅在云阳狱中与惠文王的一番谈话，也讲到目前的变法班子已经不能再倚重，需要寻找更加年轻的力量来继续守护秦法。思及当年，孝公立国耻石以明强国之志，景监入魏源源不断地输送情报，车英带领族人奔赴陇西一往无前，王轼在招贤馆中不卑不亢应对自如，卫鞅和与孝公就变法问题一拍即合畅谈三天三夜。而今俱往矣，唯有大雪覆盖下的眉县一片苍茫，又怎能不令人叹息。
本剧塑造的女性角色也令人眼前一亮。我个人最喜欢荧玉和玄奇。荧玉没有公主的骄矜之气，她热烈而明艳，敢爱敢恨，这种性情让人很是羡慕。玄奇更是奇女子，她出自功臣之后百里氏，从小被送到墨家。一座小屋，一方薄田，两株桑树，她始终坚守着“抛却矛戈共耕织”的兼爱理想。玄奇与孝公各有其志，但都怀抱着保护苍生共同的目的，因而心心相通，能够在数十年的分别中不移，不易，不离，不弃。我很欣赏前半段的白雪，她气度非凡，胸襟似海，因而能够将父亲留下的基业发展壮大。她帮助卫鞅，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从卫鞅身上看到了自己身为女子为时代所限而不能施展的理想抱负。然而她爱上卫鞅后不加思索地一味付出，并且不再经营白氏商社，完全变成了一位贤内助，令我颇觉惋惜。不由感慨白雪的思想其实与独立自由之现代女性已然非常相近，可惜她为情所陷，没有踏出那关键的一步。如果白雪对卫鞅只是敬佩之情，而且能够一直坚持打理白氏商社，或是在理解卫鞅法治思想的基础上与他并肩战斗，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白门女公子。（我以为白雪只是理解卫鞅定国安邦的志向，并不理解卫鞅具体的法治思想，这也是造成他们感情悲剧的重要原因。）
来时战场，天地昏暗；去时刑地，大雪苍茫。黑色裂变，于昏沉暗昧间奋起，于苦痛挣扎中变化，筚路蓝缕，血泪浸染，最终于荆棘坎坷中崛起，这才明白贾长沙那句“奋六世之余烈”的深意。观毕此剧，耳畔始终回响着卫鞅“坚守法治，代有明君”的言论，真想揭开历史的重重帷幕，告诉这对君臣：你们做到了，大秦做到了。六世英烈，终归不枉，千载之下，伏惟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