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8-12

一出好戏:[一出好戏]，天下第四好

[一出好戏]上映前，我是奔着喜剧去的。
我揉揉脸，放松脸部肌肉。上岁数了，不拉伸不行。我这腮帮子，就是看黄渤的喜剧给笑大的。
进了影院……哎，黄渤导演处女作，还真不满足于他擅长的逗你乐。影片格局之大，出乎意料。
一群人流落荒岛，四面环海，与外界断了联系，人类文明可能已经消失。几方势力试图重新建立社会秩序，重演了一遍勾心斗角的人类文明史。这是一部反乌托邦电影。
我得想想我的眼镜儿是什么时候惊掉的。
是小王(王宝强饰)成了山大王，扬起鞭子拿马进(黄渤饰)耍猴？
毕竟，任何一个优秀的表演艺术家，一生至少要演一次猴。当一个演员的演技，突破生物学的限制，我百无一用的码字儿人，已经失去了评价的资格。
但渤哥也演过猴了，所以也不算石破惊天。
还有一次惊天地泣鬼神的出演在[西游降魔篇]中。人家都说孙悟空是美猴王，却只有渤哥，演出了那个大闹天宫，不屑如来不屑卿的狠戾孙猴。
那么是天降“大鱼”，差点没把渤哥和张艺兴砸昏过去？
毕竟，好莱坞铁律，不要和小孩、动物搭戏，谁搭谁流弊。[一出好戏]里，他们还再三和鱼演对手戏，对方还不会给你眼神交流，只知道翻个死鱼眼，情绪全靠自己体会。
但是渤哥和鱼的默契，也存疑。
真正让我惊叹渤哥野心抱负的一幕，发生于影片中段。当马进以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试图重新建立荒岛秩序，《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响起了。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一支令人哆嗦的曲子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这样一种乐曲：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听到它，都会让人觉得，自己只是一只渺小的猴，而身处的宇宙，大概有1600亿光年那么宽。
这是今年我第二次遭受这支曲子的精神攻击。头一次，是上海电影节上，大银幕上看[2001太空漫游]。
一定是音响声太大了，让我震出了一点生理性泪水。我心里虚虚地想，这银幕可真大，跟它一比，我连粒沙都不算。
它名为《日出》的开场小号，也因为[2001太空漫游]，而广为人知。
1896年，理查德·施特劳斯读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后，也承受了类似的精神攻击：人真是渺小啊，我真是啥都不算啊。
抱着“我不能一个人痛苦”的心情，施特劳斯写下了同名乐曲。它极尽恢弘，恨不能把宇宙洪荒全包含其中，就是想叫所有人和他一样，瑟瑟发抖。
库布里克接棒，将其用在[2001太空漫游]中，让人类骄子的挫败感影像化。
本来另一名作曲家阿历克斯·诺斯，已经写好了配乐，库布里克却没打招呼，就换成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诺斯到死都坚信，自己的配乐版本更好。可是，他不是败给库布里克的任性，而是败给了尼采啊。
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写道：
人类是一根系在动物和超人之间的绳索，一根悬在深谷上的绳索。往彼端去是危险的，停在半途是危险的，向后望也是危险的，战栗或者不前进，都是危险的。
而[2001太空漫游]的始终，无论是猿猴还是人类，都只是愚蠢地原地打转。人类引以为豪的进化史、文明史，不过是卡在深谷上的绳索。正是自满而不自知，将自己拦在成为超人的门槛外。

人类狭隘，自负。人间不值得，没意义啊。
[一出好戏]
一出笑得鲜血淋漓的电影
而[一出好戏]，以一出荒诞的荒岛余生，向[2001太空漫游]致敬，再现了这个无意义的过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出现，惊喜，却也是情理之中。

第一个阶段，小王成了“王”，用驯猴的方式，粗暴地对待同伴。听话就有果子吃，不听话就挨打、做苦力。
第二个阶段，张总(于和伟饰)始终是你张总。他在岛上占有了“生产资料”渔网，完成了对鱼的“原始资本积累”，用扑克牌充当货币，重新建立了交换体系。
[一出好戏]，用荒岛上的洞穴寓言，重演了一遍人类历史。在极端的环境下，没有人知道未来在哪里，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人性的善与恶，上演了一出大戏。
它看似是喜剧，却充满了人类的阴暗。为了活命，人们可以拉帮结派，排除异己。黄渤这回给观众的笑容，夹枪带棒，鲜血淋漓。
而《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响起，什么第一阶段第二阶段，什么社会秩序，都不重要了。
这段乐曲，让先前两拨人马勾心斗角的一切，都与[2001太空漫游]里猿猴们嗷嗷乱叫无异。管他是粗陋版的奴隶社会还是资本主义社会，管他喊的口号，是求温饱，还是求尊严，都只是跟这荒岛偷口饭吃。
甚至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场景的前夕，真的出现了水源地两边，两拨人打架争食的画面。
而[2001太空漫游]中，猿猴学会使用工具后，首先就是水源地狭路相逢，打了个爽。
另一个具有深意的细节，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响起的时刻，伴随着“岛民”重新获得了电力。
而众所周知，[2001太空漫游]最重要的转折，就在猿猴学会使用工具，将那根骨头扔上了天。
[一出好戏]的气象，立刻不一样了。整部电影被这支曲子分成两半，前面是兽野蛮的斗，后面是人虚伪的争。
“过去那个世界没我们，现在因为我们，才有了这个世界。”目光短浅的膨胀，被黄渤收入这个句子中。
电力或工具，都象征着一种跃进。虽然，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映衬下，这种跃进，也不值得沾沾自喜。
黄渤
一位天下第四的导演
黄渤没有像人们以为的那样，选择他作为演员得心应手的喜剧，而是选择了一个伟大的榜样，选择了一个引人深思的题材。
故事起意于2011年。最早的剧本，是不折不扣的喜剧。但黄渤犹豫了。
能做好喜剧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我也喜欢。可如果只是做成一个简单的情节喜剧，那可能不是我要表达的。我心里的那个故事可以以喜剧方式呈现，但应该没有那么简单。我不是不喜欢喜剧，而是不喜欢简单重复。
虽然致敬[2001太空漫游]，但他没有讨论高深莫测的超人哲学。库布里克在电影里放上玄乎的黑石碑，他则让荒岛外传出诡异的呼啸声。黑石碑带人走向超人境界，呼啸声则带人回归人类文明。
在这个荒岛上，他看破了金钱没意义，人性经不起推敲，社会秩序更像是瞎胡闹，人类总是为苟且争个你死我活。
但最终他还是要回去，还是要相信，真相是真，待人以诚，拒绝恶念。
他要成为普罗米修斯，一把火烧出一个新天地。虽然这个新天地里，人依然只是一根悬在动物与超人之间的绳索，但至少学会了颤抖。
你可以说，他终究不是一个哲人，他的电影终究是俗世的电影。但他未必是看不破。
一次采访中，他说，想做天下第四。
天下第一，注定所有的压力和目光都在你这儿，不是一个太舒服的状态。T台上闪耀一下可以，当把整个生活都变成了T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你，这就变成了一件很讨厌的事儿。天下第二，你还想玩命超过第一，天下第三也有这个心态，压力依然会比较大。做天下第四，要到第一可能性没有那么大，但同时你也有了一定的高度，也没有人把压力给第四。没有那么差，也不用那么集中的好。
[一出好戏]那么有野心，但黄渤在最后，又退了一步，悠哉游哉。
再听到《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我可能不会那么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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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姜不停
文章源自微信公众号：电影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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