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Donnie Darko》是两年前,当时没有太看懂,也没有看影评的习惯,就半懂不懂地过去了,因为在其中看到了一大堆黑洞,虫洞,切线宇宙,时间旅行之类的概念,条件反射地觉得是个物理片,类似《Decoherence》那样。前几日某天晚上忽然鬼使神差地想把这个片子重新拿出来看一遍,由于脑内已经定性了一个“物理片”的第一印象,结果越看越震惊,因为这一次才看懂这个片子原来其实是在讲神。在我近来刚刚开始建立起了一点对于科学和神的关系的概念的时候,忽然看懂了这个片子(的百分之多少吧,应该也还是没全看懂),这实在是有种奇妙的神旨意味,吓得我做了一晚上噩梦。

影片的具体剧情和时间线索在此不做赘述。使得本片跟科学搅合在了一起的主要是切线宇宙(Tangent Universe)这一概念及其衍生概念。从“切线”的本义来看,这个概念旨在表现在某一点上与原发宇宙(Primary Universe)相触,然而轨迹却有了新的走向的一个世界线,因此许多版本里也将之译作“离线宇宙”,并与“主线宇宙”相对应。“离线”更有了一种时间上的错乱感。本片即是在切线宇宙与原发宇宙的交点上开始的,主人公在梦中受到一只名叫Frank的穿兔子套装的人召唤,鬼使神差地躲过了被空中坠落的不知名飞机引擎砸死的命运,然而Frank却告诉他这个世界即将在28天之后毁灭。在此之后影片里发生的一切情节都在引导着主人公发现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的真相,并最终引导他通过虫洞将那个导致了时空错乱、切线宇宙出现的飞机引擎返还原发宇宙,以拯救所有人不被不稳定的离线宇宙的终结所吞噬。

切线宇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由一个更高的意志所决定的。每个人的出现,他们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是一个更高的意志在遵循科学合理和因果链的前提下为主人公返还“圣物”(即飞机引擎)所布下的局。把《时间旅行奥义书》给主人公的物理老师,提示了主人公“cellardoor”的语文老师,等待着主人公来信的“灭绝师太”,考上了哈佛因而举办派对、以至于让“死控体”Frank出现的姐姐,甚至主人公的女朋友都是为了在切线世界中死去,以迫使主人公不得不为了救她而完成返还“圣物”的任务。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合情合理,自然正常,因果环环相扣,仿佛没有任何外在力量在对这一切的发生加以操控,只有当类似于主人公在情急之下,忽然莫名想起了语文老师提起的“cellardoor”(剧情中,语文老师说它是英语里最美的一个词),而由此打开地下室的门触发了关键情节的时候,我们才会感到一丝神旨的意味——这种无逻辑的、不经意的、像上帝的提示一般的剧情,不会让我们想起许多当直觉莫名地挑选了记忆中的某个无关瞬间来解决问题,却歪打正着地正好适配了当下的时刻吗?

我从不相信神的存在,尤其不信神会长成人的样子,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宗教和科学本来就是人们认知世界的两种相互交织的方式,它们同样始于理性,只是一个信奉着逻辑,另一个信奉着心灵,科学告诉我们,我们所不能解释的东西是因为科学发展不到位,而宗教告诉我们,教义所不能解释的是因为没有参透。但是没有人知道什么是真实,也没有人知道不可知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样貌。影片似乎传达给我们这样一个信息:神,或者某种超越我们维度的高等意志,或许会以一种类似科学的面貌降临在我们的世界里,人去学习,去解读,去执行,然而它的终极目的却在这一切之外。

影片里的Frank——那个一直乔装成兔子出现的人,即设定中可以拥有高维度力量、引导主人公完成任务的“死控体”,似乎承担了降临人间的神的角色。他一直鬼魂般地出现在主人公的生活里,与他对话,而主人公作为一个长期看心理医生的有些精神问题的人,对此似乎也没有感到很惊讶。我们永远无法知道,精神病患者们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许他们的所谓“不正常”,正是他们脱离了理性的束缚,贴近了更高意志的一种表现。而Frank的形象则被设定成了一个面目令人恐惧的巨型兔子,尽管他有一个现实身份,并实际上是一个人,但是导演并没有让他以人的面目出现。这似乎很符合我们对神的设想——然而当主人公叫他摘下兔子面具的时候,一张正常到不能更正常的、平凡的人脸却出现了,这个像神一样的人物,这个乔装成与这个世界并不想干的形象,也只是不可知力量操控下的一个角色而已,同剩下的所有人一样。

而主人公作为一个“被选中的人”,则如《时间旅行奥义书》中所讲述的那样,拥有操控水火的能力等等,影片精彩之处在于没有因为他的被选中而过分神化他,给他一些超乎常人的能力,而是将这些剧情安排成放水淹了学校、点汽油烧掉剧场之类毫不超越正常人能力范畴的事情。在仿佛唯一自由然而又别无选择地走完切线宇宙中的28天之后,主人公完成了拯救原发宇宙的任务,然而对他而言,什么是真实?连与女友相爱都只是为了触发最终剧情所布下的局,神的意图通过他而传达,又或许也通过每个人而传达,尽管最终实现任务、且明了一切原因的只有他。

神到底是什么?它或许换了许多个面具映射在我们的世界里,但这个影片却让我想起那句话:DEUS FACTUS SUM。我已经是神。在《奥义书》中,这种观念非但不是渎神,相反却是认识自我的一种至高境界。我们如此地可以肯定,关于我们的一切都在按照某些法则进行着;而又如此地可以肯定,我们是自己在操控着自己的行动。当这二者合一的时候,或许我们就可以找到答案——神像一道光一样通过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体而运行着,自我与神原本就是一体。

我们的自由与不自由,或许都包藏在这一切里。

我喜欢结尾处,主人公返还“圣物”之后,一切归于正常,他在自己的床上大笑,仿佛一切都只是一个梦,然而这却并不是结束,当他宽心地倒在枕头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入睡的时候,原发宇宙中的飞机引擎却如约砸在了他的屋顶上。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意外生还的可能了。我不同意把他最后的死看做一种必然的牺牲的观点——事实上,假如他躲开的话,完全可以在原发宇宙中继续活下去,就像写出了《时间旅行奥义书》的灭绝师太一样;也不同意说他在经历这一切之后已经看开了生死,以至于可以从容赴死的说法——如果你真的经历了一切,却忽然醒来发现自己又安好地躺在自己的卧室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会真的确定这不是梦吗?我更愿意相信,在他的有些荒诞的难以置信和糊里糊涂中,在一切终于回归正常的安心和放松里,灭顶之灾才真的如期而至了——他明明其实已经知道了它的降临,但是他却没当真。人生本就当如此荒诞无奈,意外都只是必然,但所有的必然还是会令渺小的人们措手不及。

谁知道哪天早上醒来,不会发现这24年的人生都只是一个梦呢?

那时,当我们从别人的梦里惊醒的时候,再看到这个世界里陌生又熟悉的一切,或许会像影片结尾处在原发宇宙里根本不认识男主的女主一样,带着些许迷茫招招手,似曾相识,却又不知所云。

死亡幻觉的影评